馬氏不高興,阿沅就高興了。

她這人吃什麼都不吃虧,馬氏可以當個戀愛腦,卻不能當個惡毒的戀愛腦。

尤其這個‘惡毒’還是針對她。

陰陽怪氣地諷刺了馬氏一番後,阿沅這一夜睡得極好,第二天上船的時候面色紅潤有光澤,嘴角噙著笑,瞧著倒不似去參選秀女,反而像是去走親戚一般怡然。

同船的也有其它姑蘇的秀女,只是那些姑娘身形薄削,面色慘白,倒似上刑場了。

到了碼頭,林煥好似突然被引出了慈父之心,紅著眼圈,聲帶哽咽:“入京後你當謹言慎行,莫要衝動行事,如前些時日那般舉止,可不能再有了,京城與姑蘇不同,你若出了事,為父便是能救,也是遠水治不了近火。”

他說的是阿沅威脅要去縣學門口吊脖子的事。

這個閨女向來膽小懦弱,卻不想是個左性的,鬧起來不管不顧,若只傷己身也就罷了,偏偏喜歡往大了鬧,京城那邊勳貴多,萬一得罪了哪路門神再連累家裡,那才真是要命。

尤其……

林煥看著阿沅與亡妻越發相似卻更加精緻的面容,心下嘆息,不知此次上京到底是福還是禍。

“老爺的訓誡女兒銘記在心,只是女兒也有幾句話叮囑老爺。”阿沅嘴角幅度不變,姿態亦是恭敬,說出的話卻不是那麼中聽。

原主有著對父權的畏懼,阿沅卻是不怕的。

她聲音不大,語氣卻是不陰不陽:“長兄當初考廩生前夕為何腹痛難掩,你我心中皆知曉緣由,老爺座下生員來來去去無數,如今光耀門楣者眾多,女兒只望老爺莫要本末倒置,反倒叫自家沒落了,商戶女目光短淺,只知曉黃白之物,卻忘了詩書傳家方是根本,老爺便是留戀溫馨家庭,也莫要忘了長兄為嫡長,才是家中撐門立戶之人。”

說道這裡,她咋舌兩聲,語氣中泛上不屑:“……老爺總不會還指望那幾個蠢貨吧。”

林煥聞言,臉直接青了。

“時候不早了,你快上船吧。”

阿沅輕聲‘切’了一聲,翻了個白眼就轉身上了船,對林煥那是一點兒留戀都無。

一直站在旁邊當柱子的林瀚則對著林煥抱了抱拳:“兒子告辭了,老爺保重。”

滾吧!

林煥木著身子,心底藏著鬱氣,盯著這一雙兒女上了船。

至於他們後面跟著的下人,他這個做父親的本該敲打一番,此時也沒了心情,只擺擺手讓他們直接跟上去,自己則是揹著手站在岸邊,目送那漕船漸漸遠去。

“老爺何必與大爺大姑娘這般生分。”管家林富小聲勸慰。

林煥嘆息:“馬氏再不好,也是太太。”

太太又如何,若老爺真鐵了心為大爺大姑娘撐腰,想必太太也不敢太過分,如今大爺廩生落選,大姑娘入京參選,哪一樣不是老爺縱出來的?

姑蘇本是繁華地,林富又是林府大管家,每日迎來送往見識頗多,只覺自家姑娘品貌非凡,說不得此番入京便能有個大造化。

林富只覺自家老爺看不清,這林家門楣,哪裡是二爺三爺能撐的起來的?

終究還是得靠大爺。

這老爺雖然讀書多,卻不如他林富有眼光!

阿沅可不知碼頭那一番官司,此時她正頭疼地看著兔子眼林瀚,這哥哥什麼都好,就是情感太充沛,每次見面都要哭一場。

她是去選秀,又不是去送死!

“妹妹又何必與老爺說那一番話?反惹的老爺不悅。”

剛剛岸上那一番話,字字句句都在為自己打算,林瀚聽了感動萬分,只覺家中唯獨妹妹心疼自己。

阿沅熟練地抽出一方帕子扔給林瀚:“他不悅他的,與我何干?如今咱們是苦主,我又是待選秀女,說的再過分些他也不敢如何。”

“我只怕妹妹落選歸家後日子難過。”林瀚可沒忘記,阿沅的婚事還掌握在馬氏手中呢。

“那你就努力些,在家中多些話語權,叫老爺不敢輕忽你的想法,日後也好為我撐腰。”

“你說的對!”林瀚霎時間鬥志昂揚:“我這就去溫書。”

說著就站起身來,打算回自己房間苦讀去。

阿沅趕緊攔著他:“倒不在乎這一時半刻,我還有話要說。”

林瀚又坐了回去。

“這些日子揚州那邊一直未曾有訊息,想必攔截名冊失敗,我入宮參選已成定局,那麼,咱們便該謀一謀日後了。”

“妹妹你說。”

經過這些時日相處,林瀚也明白了,這妹妹是個心有溝壑的。

這樣的性子,若是以前他只會擔憂慧極必傷,恐傷己身,可如今他卻覺得正正好,畢竟接下來要去的是那吃人的地方,有心眼總比缺心眼好。

“我的婚事掌握在太太手中,若是落選回來,想必也輪不上什麼好親事,恐怕只會找個繡花枕頭表面光,與其受太太轄制,倒不如與堂兄坦白,若他能送我上青雲,日後我必當與他守望相助,前朝後宮,自當互相扶持。”

“可……”

林瀚聽了卻是眉心緊蹙:“此次選秀來的蹊蹺,怕只怕入宮會有性命之憂。”

“總歸天下男子皆是無二,是後宮還是後宅又有何分別,況且我心高氣傲,自是有一番青雲志。”

反正都要睡男人,倒不如睡個天底下最大的。

林瀚也是男人,自然知曉男人的劣根性,他也不為男人辯駁,甚至覺得妹妹說的話莫名有道理。

既然找不到反駁之語,乾脆也就不反駁了。

漕船晃晃悠悠從姑蘇到了揚州碼頭,林府的大管家林福早早的便在碼頭上等著呢,等見到堂少爺,立即叫轎伕抬著一頂小轎上了船,阿沅沒出船艙便上了轎,直接被從船上抬了下來。

林瀚與林福寒暄幾句後,一行人便徑直回了林府。

林瀚去書房同林如海見面,阿沅則是直接被抬進了二進門,被引著去見了林府的當家太太賈敏。

阿沅未曾帶多少下人,貼身伺候的也只有巧秀一人。

因著是年末,揚州雖不曾下雪,溼冷卻也叫人難受,賈敏自從生了長女黛玉後便一直畏寒,特意在家中砌了火牆建了個暖閣,此時便是在暖閣中面見了這位傳說中的堂妹。

只一眼,賈敏便坐直了身子。

這般美人,當真叫人眼前一亮,心底本就有了計較,此時見到真人,更增添幾分信心來。

阿沅上前見禮:“嫂子。”

“哎,快起來。”賈敏親自扶住阿沅的胳膊,臉上笑意盈盈,目光不停上下打量:“當真是個極標誌的美人,往日裡二叔總說起你,如今可算是見到了真人。”

林如海與林瀚是堂兄弟,林如海又是家中獨子,賈敏便稱呼林瀚一聲‘二叔’。

阿沅憋紅了臉,故作羞赧:“嫂子誇讚了。”

她也抬眼打量了賈敏一眼,作為林黛玉的母親,賈敏自然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只不過年歲漸長,再加上多年求子,面色上便帶了幾分病氣,整個人瞧著雖美麗,卻不夠鮮亮。

“外間冷,快進來坐。”

賈敏拉著阿沅往暖閣深處走,繞過四扇屏,便到了最裡間,只見不大的暖閣中竟有一張不小的炕,此時一個剛坐穩的小娃娃正趴在炕桌上,桌面上放著本書,顯然,剛剛賈敏正抱著孩子看書呢。

阿沅看著小娃娃目露好奇。

“這便是你侄女兒,乳名黛玉。”賈敏慈愛地摸摸小黛玉戴著的小花帽,她身子不好,哪怕在暖閣內也不敢叫她少穿了衣裳,就怕著了風寒。

倒是阿沅看著小姑娘頂著倆紅臉蛋,就知道這丫頭熱壞了。

這林黛玉身體不好,怕不是小時候捂傷了吧,就跟炕房裡小雞崽子似得,一旦過熱就不養肉,還容易沾病。

賈敏引著阿沅坐在炕桌的另一邊,便開口說起了選秀之事:“……老爺叫人一路北上的追,奈何耽擱了時日,到京城時這名冊已經送去了戶部,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是不能了。”

她的語氣滿是愧疚。

阿沅早有心理準備,便也跟著賈敏演著戲,帕子掩了掩眼角,眼圈就紅了,淚水含在眼中:“嫂子費心了,是我沒那個福氣。”

“妹妹這是什麼話,可不能這般說自己,你啊,福氣大著呢。”

賈敏拉著阿沅的手,循循善誘道:“若說這天底下的女人,誰又能比得上宮裡的娘娘,當今陛下正當年少慕艾之時,若有那福分伴駕在側,才是真正的好福氣。”

阿沅身子一僵,隨即若有所思起來,彷彿因賈敏的話而心生觸動,她瞧瞧抬眼看了賈敏一眼,長長的睫羽如同翩躚的蝶翼,叫賈敏都忍不住心下一顫。

想到前兩日母親的來信,心中愈發火熱。

元春是大年初一的生日,乃是有大造化的,母親早已為她選好了未來的路,只等著到了年歲便入宮伴駕,奈何家中自父親去後,朝中便沒了能說得上話的人,只有一個老親甄太妃。

母親本想走甄太妃的門路送元春進宮,可到底不美,皇帝防備著太上皇,便是元春入了後宮恐怕也被聖上忌憚。

誰曾想突然民間選秀,正所謂打瞌睡送枕頭。

賈敏的信正好叫賈母有了另一個選擇,便想著送林沅一條青雲路,日後元春入宮也好藉著林沅的手,以免被聖上防備而難以獲寵。

如今見了阿沅真容,賈敏語氣愈發的真誠了起來:“好姑娘,聽嫂子一句勸,甭管心裡怎麼想,到了京城也得高興起來,免得叫宮裡瞧著不喜,反而禍及家人,若能選中,便安心侍奉陛下,若未能選中,也當平安歸來,你這般品貌,便是入不了宮,也是百家求的好姑娘,你且放寬心,總歸不叫你吃了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