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慎行這麼說後,王錫爵則回道:“天下人只欲坐享其成,不欲親斬荊棘,既如此,何必問天下人,只要使其有利可圖就行!”

于慎行聽後啞口無言,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只羅萬化在這時呵呵一笑道:“蒸汽機可能有用處,但你們一旦真推行蒸汽機,真出了問題,或許會讓有蒸汽機的天下反而比沒有蒸汽機的天下更衰退。”

王錫爵聽後未答。

而待次日,于慎行和羅萬化等一干公卿大員就主動遞交了辭呈。

朱翊鈞沒有挽留。

他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在這樣的盛世繼續辛苦的為國家和民族的未來而努力。

而大明倒也不缺願意為國家和民族長遠利益而辛苦的人來做官。

所以,對於不願意繼續辛苦的人要辭官,朱翊鈞也不勉強。

對於一個官員而言,在這種國家強盛、基本上沒有外患內憂,且許多積弊都已處理的情況下,能夠帶著官身告老還鄉,提前過蕭灑閒逸的退休生活,的確比還在這個位置上為天子和天下人案牘勞形要強。

本質上,大多數人還是更喜歡做可以尸位素餐即混日子的官,或者做即便不能混日子也能夠用權力換取各種好處的官,而不是被皇帝用鞭子逼著去完成各類宏大目標。

正因為此,大明這些年,高層官員常換,閣臣尚書也常換。

這就造成一個問題,那就是很多官員在一個位置上的任期往往很少超過三年,就嚷嚷著要辭官,找各種藉口辭官。

雖然大明不缺做官的人,但具體到一個職位,要是常換人,也是會影響一項政策的執行效率的。

一般而言。

如果是在地方,一個官員到任,需要一個月到兩個月的時間,久的還要半年。

然後熟悉自己這個地方的底下官僚秉性和風土民情,至少也得需要半年。

接著,小試牛刀,收拾得底下官員聽自己的話,也得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

然後,執行上面的政策和開展自己的行政才能,怎麼也得半年或者一年後才能做的好。

所以,如果一個官員的任期不到三年,能真正為國為民做事,執行新政的時間就會變得很少!

若再遇到點什麼波折,很可能就耽擱到退休後,新政都沒執行下去,然後就又因為要換新的官來,而被耽誤。

而新的官又要重頭開始熟悉,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威信。

所以,朱翊鈞為此宣見了新任吏部尚書王遴,對其言道:

“今天下為官者,多不願受案牘勞形之苦,以至於一旦得其位,便欲致仕,以求錦衣還鄉,更彰顯自己不慕名利之德,只是國家卻要被其害得不輕。”

“不少官員到地方任職後,甚至只在當地待個一年半年,以考察為名,把轄區古蹟名勝遊樂完一番救上本請辭,且有的還沒得到硃批就直接冠不理政事,這讓一些地方名義上處於有官的狀態,實際上卻處於無官的狀態,以至於善政不能推行,地方豪強肆意侵吞公利民財!”

“這樣的情況不能不遏制,而要遏制,吏製得有所改革,要求官員一旦赴任,必須在任期內把官做滿,而任期未滿就辭官的,以遊惰不肯報效國家為由褫奪官身,只令其以庶民回鄉;對任期已滿而辭官的,雖不奪官身,但若無成績,生不給榮譽,死不給追封,具體細則,你們吏部部議後,再呈遞於朕。”

王遴聽後一時猛抬頭瞅了朱翊鈞一眼,然後又低頭拱手稱是。

“陛下要加強吏治,限制百官只為沽名釣譽而做官,這本無可厚非,只是真要這樣推行,恐我將成為眾矢之的啊!”

王遴則在回吏部後,就對左侍郎黃鳳翔等提起了朱翊鈞要吏部對官員只想做官不想做事的情況,在制度上予以遏制的旨意,且因此感嘆了一句。

黃鳳翔聽後也嘆氣說:“大冢宰所說的沒錯,如今看來,只能按旨而行,只是立制時,多些通融的地方為好。”

王遴點了點頭:“只能如此。”

他知道,自己現在上疏辭官已經不可能。

畢竟,皇帝正為許多官員不肯做實事,而只想沽名釣譽,只想得個當過某高官的榮譽的行為而生氣,他這時若一成為吏部尚書就上疏辭官,只會令陛下厭惡。

所以,他也就只能打消掉辭官的念頭。

“該怎麼通融,就得仔細商榷,而不能馬虎大意使禮不得行才好。”

黃鳳翔跟著又說了一句。

王遴點頭:“是得認真商榷,讓吏部的每一位同僚都要發言,每位同僚的意見都要認真討論。”

於是,吏部就便這麼認真部議起來。

從部議的第一天開始,就有許多吏部官員積極發表自己的看法,也有很多積極反駁的,以致於爭吵個不停,好些天都沒有出結果。

而這個時候,朱翊鈞則從張敬修這裡收到了一份來自錦衣衛的密報。

一份關於吏部尚書王遴和左侍郎黃鳳翔等的談話記錄。

朱翊鈞看了後就對御前的戚繼光和李成梁說:“這吏部是要搞拖延戰術啊!”

“陛下說的是,大冢宰想必也只打算在吏部尚書這個位置上待一段時間就辭官,而沒想著做吏部尚書後,要再為天下吏治做些什麼事,畢竟真要是加強吏治,逼著百官在任期內必須認真做事,是會得罪天下官僚的。”

“但大冢宰自然不好直接反對,也就只能以要認真部議的方式,進行拖延。”

戚繼光這時說道。

李成梁在一旁跟著說道:“約束百官好逸惡勞之性,與之前大冢宰為戶部尚書奉旨推行‘免徭役’這樣的善政不同,這是要得罪天下官僚的,故大冢宰想必是不願意為之的。”

“他既然不願意為之,朕也就不必積極為他們做事。”

朱翊鈞說著就看向戚繼光和李成梁說道:

“吏部這樣不明著封駁朕的旨意,使得朕也找不出理由懲治,也就只能用別的方式處理,故接下來,到侍御司的奏疏,凡是涉及為在任文職官員加封的、致仕官員去世請追封的、為自己父母請恩表的,皆以國家名器不能不慎重為由留中,直到吏部何時拿出改革官制的方案來,就何時處理這些奏疏。”

“遵旨!”

……

大明是一箇中央集權的帝國。

只要最高統治者即皇帝不想偷懶,下面的官僚想偷懶也是無法偷懶的。

如這次,吏部的官員想拖延不執行皇帝的政令,那皇帝也跟著拖延,不讓官僚們得到他們想要的榮譽。

“請補南京光祿寺少卿的題本還沒準嗎?”

沒幾日,王遴就因為吏部請補官缺的題本一直沒有被硃批,而問起黃鳳翔來。

黃鳳翔點點頭,然後回道:“豈止這道題本沒準,我聽聞南司農王公生病後,請回籍調理身體的本,都上了半個月也沒準呢!”

“我也聽聞,原總憲辛公去世,禮部請奏請依例賜祭追增議諡的本也沒有下來,現在辛家已經為此急的團團轉,就等著朝廷旨意趕緊下來,好寫墓誌銘呢。”

“另外,翰林汪學士為其母請誥命的事也還沒下來!”

右侍郎範謙也跟著說道。

王遴聽後直接癱坐在了椅子上,聲音發顫道:“陛下這是動怒了!”

“大冢宰說的是,聖意難違,我們還是趕緊按聖意而行,保全聖德最重要!”

黃鳳翔這時說道。

王遴抬頭看了黃鳳翔一眼,沒有當即附和黃鳳翔。

因為他知道,他一旦真這樣做,他這個吏部尚書就得背下苛待百官的罵名。

但王遴知道自己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也就點頭道:“公說的有理,還請公等立即拿出一套改制之條例出來吧。”

“我們是可以連夜拿出來,但題本還是得公來寫比較好。”

黃鳳翔笑著回道。

範謙也跟著回道:“是啊,這隻能是由大冢宰親自來定奪。”

王遴急聲說道:“你們擬份草稿,我以照抄,以我的名義上本,總行了吧?”

“是!”

黃鳳翔和範謙這才拱手回了一句。

而王遴則乾脆在這時站起身來,一臉嚴肅道:“記得添這幾條,第一,就說為防止官僚貽誤國政軍機,凡任期未滿而掛冠而去者,皆屬於誤國欺君,而請陛下下旨定律為犯此事者皆斬!第二,對任期雖滿,但不等旨意到來且不等交結就擅自而去,請陛下下旨依舊以擅離職守為由,對犯此事者,視造成國家民眾損失嚴重程度予以徒三年到流三千里充軍不等的處置。”

王遴這麼說後,黃鳳翔和範謙皆愕然不已。

“公何以突然要這麼嚴?”

黃鳳翔問道。

範謙也跟著問道:“是啊,這不得讓天下官僚更加恨大冢宰嗎?”

王遴無奈笑道:“反正都不得不要招恨,那就乾脆做些實事吧,常言道物極必反,這樣或許反而會得天下一些人理解吧。”

黃鳳翔和範謙聽後沒再說什麼。

而很快,吏部就以吏部尚書王遴的名義上了題本,奏請皇帝改革吏制,加強約束官僚遊惰之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