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作為改造積極分子,對協助幹警維護監內改造秩序方面,有哪些好的建議?你要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周雲振問道。

他倒是想看一下這個最危險的傢伙,是如何應對的?

步豹紋“認真”思索了一下,侃侃而談,“作為管事犯,要想幹部之所想,急幹部之所急。”

“要做到積極協助政府幹部查隱患,尋死角,堵漏洞。”

“談具體的。說說你對那些有行兇、自殺、脫逃企圖的罪犯有如何對策?”

步豹紋開啟了話匣子,“是!比方說,我們要有換位思考的意識,對那些行兇、自殺、脫逃企圖的罪犯要把握他們的動態,掌握他們好看的動向。”

“比如對於行兇的罪犯來說,他手上得有兇器吧?如果他要蓄意行兇的話,總得準備兇器嗎?”

“這就是蛛絲馬跡,對這一類人一發現就要暗中加強監控,只要一有異動,馬上動手抓獲。”

“還有呢?”周雲振不動聲色地問道。

“還有,對於有自殺企圖的罪犯,這就要平時多觀察,這類罪犯也會有跡象可循的。”

“比如情緒低落並流露出輕生的念頭,有時經常說一些厭世的話。”

“有時悶聲不響,目光呆滯,或時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或者將自己的物品分發給同犯等等。”

“對這類人多加註意,他們自殺企圖就難以得逞。”

周雲振仍然不動聲色,他將話題引入了自己最關心的一個問題,也就是步入正題,“說得很好。對於防範罪犯脫逃,你有何見解或者對策呢?”

“這個嗎?警官願意聽好話?還是願意聽實話呢?”步豹紋反問道。

“好話怎麼講?”周雲振一邊玩弄著手中的鉛筆,一邊似乎漫不經心道。

“說好話的話,我就說我們六中隊防線固若金湯,堅若磐石,堅不可摧。”

“警官,你看我們這些罪犯處於深牢大獄中,高牆電網,戒備森嚴,四個牆角還有警惕的武警日夜巡邏不休。”

“凡是有正常思維的罪犯都不會想到脫逃,跑到外面也是人民戰爭的天羅地網,無處可遁。”

這傢伙能說會道,能言善語,口齒伶俐,思維敏捷,談鋒雄健啊!也是一個人才,要是走正路多好。

“好,這個問題打住。我願意聽實話,你說說你的實話吧。”周雲振仍舊把玩著鉛筆。

“實話嗎?那得先請警官原諒我的言語唐突才行。”

“我說過你要做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當然可以原諒你的言語唐突或者不恭。你說吧。”

“是!如果有心脫逃的話,對於某些有能力的罪犯來說,不,不,我說錯了,對於某些狡詐的罪犯來說,深牢大獄近乎透明和不設防,一跨腿就過去。”

“為什麼?”周雲振不動聲色道。

步豹紋卻不急於回答,反而問道:“警官貴姓?”

“我沒有必要藏著掖著,我是大隊管教辦新來的幹部,姓周!例行公事一下。”周雲振直截了當道。

步豹紋暗中吁了一口氣,不是支隊或省局來的?那自己還有什麼不能說說的?

就是說了真話,你其奈何我?我戲弄嘲諷你又如何?

“周警官,那我說直言不諱了,你聽著啊。”

周雲振心不在焉道:“你說吧,我聽著呢。”

“最要防範,最危險的不是所謂的黑名冊上的危險分子,那什麼佈置暗中內控,日夜盯著,全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燭而已。扯淡!”

周雲振一怔,他佯怒道,“你要胡嚷什麼?”

“你不是要聽實話嗎?我就實話實說,你不願意聽,我就打住。”步豹紋一臉不在乎。

“你說下去,我看看你狗嘴巴里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我說,最要防範,最危險的就是所謂的改造積極分子,是所謂的管事犯,是所謂的幹警手中的柺棍。”

這真是石破天驚之言。

周雲振渾身一震!

看到周雲振的表情,步豹紋臉上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一抹冷笑,稍縱即逝。

周雲振震驚的表情,這正是陰險狠戾的步豹紋想看到的結果,他心裡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爽快感。

這是對天然敵人的一種強烈恨意,不是對個人而是對身份。

“說下去!”周雲振強忍著心中的怒意,淡淡地說道。

步豹紋說了下去,“因為所謂的改造積極分子是最讓幹警放心的,值得信賴的人,視為維護監內改造秩序的可靠依靠力量。”

“既然是協助幹部維護監內改造秩序,那就要有相應的許可權,也就是說充當二幹部。”

“享有許多其他普通罪犯享受不到的權利。”

“現在省勞改局在罪犯中實行分級管理制度,積極分子或管事犯可以身著自由度極大的綠馬甲,可以暢通無阻地通行在各個不同的禁行區。”

“甚至可以直接出入幹警辦公室,因為要向幹警反映罪犯中的情況。”

“這就為所謂的改造積極分子脫逃,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如果你們幹警不引起高度警覺的話並加以改正的話,那麼大機率脫逃會發生在所謂的改造積極分子中。”

罪犯步豹紋的話,讓周雲振極為震撼。這傢伙一語中的,不能不說看問題獨到犀利,甚至一針見血。

可是這傢伙為什麼這樣說呢?

這純粹是因為體制的特殊性,一時也改變不了。罪犯步豹紋才嘲諷地說出來,他知道你改變不了什麼。

當時的勞改幹警嚴重不足,警力捉襟見肘,而且勞改幹警還有一個身份,也就是特殊工廠的員工。

勞改支隊、監獄都要從事農業生產或生產產品,並且還要親自去推銷,資金回籠後,才有錢發工資,才能維護勞改支隊、監獄的日常運轉。

在計劃經濟時代,這不是問題。

可是在市場經濟時代,問題就凸現出來,一旦經濟效益不好的話,那整個勞改支隊、監獄的幹警職工,甚至包括罪犯的吃喝撒拉都成問題。

那時勞改支隊、監獄的大部分幹警都會變成銷售人員,到處去推售農業、工業產品,畢竟是民以食為天。

所以當時的“三防”即物防、技防、人防,名不副實。限於國家的財力困難是難以做到名副其實的。

物防的話,勞改支隊、監獄圍牆加強加固無錢寸步難行;技防更是一句空話,當時無錢無技術,監內大規模裝監控攝像頭,那是若干年後的事情。

人防呢?勞改支隊、監獄都是警力嚴重不足,而且還要分出相當一部分人從事生產管理。

當時我們國家經濟困難,補充警力也不是一句話的事,這是一個系統工程,牽涉到方方面面。不是一蹴而就的。

所以在勞改隊、監獄設立改造積極分子委員會以毒攻毒,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啟用一批靠攏政府積極改造的罪犯,協助維護監內改造秩序,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這個制度從建國以來就一直施行,在當時是取消不了的。

直到若干年後,國家經濟強勢崛起,三防”即物防、技防、人防真正落到了實處,幹警才甩掉“柺棍”直接管理罪犯。

“改造積極分子委員會”這一制度才拋進了歷史的垃圾堆,成了一個歷史名詞。

所以罪犯步豹紋這個傢伙是看準了這一點,才肆無忌憚,有恃無恐,毫無顧忌地說出了這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