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景行藏在茂密的灌木叢之中,仔細辨認著槍聲傳來的方向,不同的聲源代表著從不同人手中射出的子彈。

一、二、三……加上被自己提前擊倒的那人,這幫打手一共有五把槍。

眼下,他唯一的選擇就是提前撤入林中。只有在複雜且有大量遮蔽物的環境中、再加上裂頭犬的伺機幫助,他才有機會戰勝對方。

“這、這槍聲聽上去好密集……他們到底是從哪兒搞來的那麼多槍啊?”

蹲在旁邊的偵探發出驚歎。

燕景行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想要得到情報,他必須得控制一位知情者,比起那群危險且未必瞭解內幕的打手,調查過探險家失蹤事件的賀峰,相較而言是更好的選擇。

但他不會因此放鬆對此人的戒備,燕景行可還沒忘記這傢伙坑他們的事兒呢。

“那個餐館老闆呢?”

他的目光轉向身旁的季春藻,細心地抬起手拈走沾在少女頭髮上的落葉,小聲問道。

“他開車逃跑了,我讓他幫忙報警。”

季春藻用手捂著耳朵,小臉微微發白,似乎是對槍聲很不適應。

“其實你可以和他一起走的。”

“我不要。”小姑娘固執地搖頭,“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覺得你身邊比較安全。”

燕景行忍不住笑了起來。

“……謝謝。”

“有啥好謝的?”季春藻睜大眼睛,好像覺得很不可思議,“我是真的這樣想的啊,伱對自己沒信心嗎?”

“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的回答當然是‘有’。”他聳聳肩,“另外,裂頭犬已經加入戰鬥,玉芝她目前很可能躲在附近觀察情況。有她在,我就更有信心了。”

“……她來了啊,那就好。”

季春藻露出安心的表情,只是在這之中,還透著一點點遺憾。

“可惜我幫不上你們的忙。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做?”

“沒事兒,你的能力有更大的發揮場合。至於接下來嘛……”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你先好好躲在這裡,不要出聲。他們只要敢進入這片林子,我就能給他們一個‘驚喜’。”

燕景行說罷,起身雙手攀住旁邊的樹木,像猿猴般靈活,“嗖嗖嗖”上了樹,身形被茂密的枝葉所掩蓋。

他倚靠著背後的枝條,檢查著手中槍械的狀況,輕輕吐出一口氣,決定暫時結束“戰鬥本能”,等看到打手們出現在森林裡後再啟動。

不過在凝神等待片刻後,燕景行並沒有見到有搜查的人過來,只聽到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這一次,聲音不是逐漸靠近,而是迅速遠離。

“等等,聽起來,他們這是選擇……走了?”

餐館的方向不再有嘈雜的響動傳來,逐漸變得寂靜。

在謹慎等待了數分鐘後,燕景行從樹上下來。

“他們就這樣離開了?”

“我不知道。”他握緊手槍,“我先過去看看。”

“嗯,你要小心。”

……

他弓著身一路潛行,穿過一片狼藉的無人餐廳,看到門外果然一個打手都不在了,包括那三輛車。

唯一在場的,是個撐著傘的長髮女孩,她的腳邊跟隨著一條黑色的大狗。

女孩正俯下身,認真觀察著地面上殘留的血跡,在太陽底下閃爍著光芒。

聽到有人的腳步聲靠近後,她扭過頭,對著燕景行露出淡淡的笑容。

“景行,你來了。”

“嗯。那群傢伙呢?”

“逃了。我看著他們開車駛離這個地方,沿著那條公路,順著東南方向離開。可惜這幾輛車都沒有牌照,這群人還是挺謹慎的。不知道留下的輪胎印有沒有用……”

謝玉芝輕輕轉動著手中的傘柄,看來她已經在考慮該如何找回那群傢伙了。

“另外,在走之前,他們還帶走了地上的所有子彈,包括那個被你用槍打中胸口的人,看來是不想留下任何線索。”

“這倒是挺好,都不用我們來處理現場了。”

謝大小姐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忽地開口詢問:

“感覺怎麼樣?”

“嗯?你說什麼?”燕景行愣了一下。

“可以不用瞞著我。”少女輕聲說道,她的語氣既不嚴肅、也不會顯得太輕浮,而是溫和中透著一股令人信賴的堅強,“你開槍射了人,這是你第一次對人類做出可能會殺死對方的事情,不是嗎?”

“……”

見他不說話,謝玉芝主動伸出手,抓起他的手掌並握住,語氣中透著些許擔憂。

“景行,你沒事吧?”

“啊?”燕景行這才回過神來,他感受著手掌傳來的溫潤觸感,臉上一紅,卻不知為何沒有掙開,而是當做沒察覺到一樣回答道,“我當然沒事,不如說是壓根沒感覺。”

“是嗎?”

“對。我剛剛是在考慮,這種‘沒感覺’本身是不是才是問題。就算當時處於啟用‘戰鬥本能’的狀態,那也是我自己親手做出來的事情……”

“怎麼會呢?”

謝玉芝說。

“對於想要奪走自己性命的壞傢伙,無論怎麼反抗都是正義的。我只是擔心你會不會有心理障礙,如果沒有那就再好不過了,我們根本不用考慮更多。”

“那你呢?”

燕景行看著跟在她身邊的裂頭犬。

“這傢伙剛剛可是兇得很。如果說我射中胸口的那個人還有活下來的可能,被它咬斷脖子的倒黴蛋,可就真的生存希望渺茫了。”

“這個嘛……”

謝大小姐眨了眨眼,再一次露出微笑。在他眼中,這個笑容中甚至透著些許狡黠。

“也許我才是那個壞傢伙,從來不是親自動手,所有才不會有心理負擔吧。”

“太好了,人都不在了。”

餐廳門口傳來另一位女孩的聲音,手牽著手的兩人轉過頭,看到季春藻正蹦蹦跳跳地朝他們跑過來。

謝玉芝鬆開手,將另一隻手提著的塑膠袋交給他。

“喏,說好的冷飲。不過隔得時間太久,可能有點融化了。”

“沒關係!”

季春藻開啟袋子,拿出果汁扭開蓋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一雙星眸滿足地眯起,像只曬飽了太陽的小貓。

“這位是……”

謝大小姐的目光望向跟在季春藻身後的賀峰,他慢吞吞地走過來,壓了壓頭上的鴨舌帽,朝著女孩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

他倒是挺識相的,沒有選擇逃跑。

燕景行剛才在餐館爆發衝突時的驚人表現,賀峰全都看在眼裡,知道自己光靠兩條腿,未必能躲過;何況對方現在手裡還有槍。從他的一系列表現來看,對方看著年紀輕輕,卻不是那種會心慈手軟的型別。

已經得罪了一次,還是乖乖聽話比較好。

“這就是要和我們聯絡的那位私家偵探。”

燕景行回答道。

“不過,也正是他幫著那群打手設下了這個陷阱。”

“……是這樣嗎?”

大小姐的目光很快變得危險起來。

“啊哈哈,我也是迫不得已,各位都看見了,他們手中可都有槍……”

賀峰的額頭上冷汗直流,連忙開口試圖為自己辯解,但他的話頭很快就被燕景行打斷了。

“眼下最關鍵的問題是,有某個不明身份的人和我們一樣,知道……‘那件事’。而且,他還有能力調來一群黑幫打手搞突然襲擊,甚至能提供大量槍支。”

謝玉芝用手託著下巴,表情嚴肅。

“的確有點麻煩,我們現在急需情報。”

“是的,所以我才把他帶出來了。”

“你做出了最好的選擇。不過,我們幾個還是學生,要如何對待他是個問題。”

“我保證說實話!有話你們儘管問——”

賀峰勉強擠出笑容,試圖博取信任。

“可惜我們沒時間聽。”季春藻已經一口氣把冷飲喝光了,如今正一邊專注地舔著瓶圈上的果汁,一邊頭也不抬地回答道,“我們還得上課呢。”

“啊?”

小姑娘這話,一下子把賀峰說懵了。

“說得沒錯。所以你得配合我們,在這段時間裡,你都不能離開這座鎮子,不能離開我們的視線。”

“可這……”

謝玉芝完全不給他發表意見的機會、甚至壓根沒聽他說話,便直接決定了對待他的處理方式。

“換句話說,我們還得看管他。再加上發生在這裡的襲擊事件,肯定會有後續的麻煩要處理,以我們幾個未成年人的能力,恐怕難以完美解決。”

燕景行看著她的眼睛。

“聽口氣,你有辦法?”

“對,我有。”

謝大小姐以不易察覺的幅度輕嘆了口氣,然後,她從口袋裡拿出了和燕景行他們一樣的諾基亞N95。

一旦做出決定,就會雷厲風行地執行,這就是她的作風,所以謝玉芝毫不猶豫地按下了號碼。

“爸爸,下午好。”

她對著電波對面的人快速說明了情況:

“我正在軍訓,下山的時候在一家餐館附近被一群身份不明的人襲擊了,我猜他們可能是黑幫的打手。一共十四人,他們手上還有槍,就我遇到的這些人當中,就持有五到六把手槍……嗯,我沒事。沒有受傷,幸好我朋友在身邊,他幫了我。”

“對,他們開槍以後就帶著人走了。他們身後有一位幕後指使者,並且這人還有能力調動更多人。希望爸爸不要擅自動手,先幫忙打聽一下是誰,然後把情報分享給我。”

“什麼黑幫火併?爸爸,你是香港電影看多了吧,現在是法治社會,你不如趕緊去聯絡警察。”

“是的。沒錯,我就是在教你做事。如果你還是把我當做小孩子,那就危險了,因為這次我遇見的可是持槍的歹徒,和那種拿著西瓜刀和鋼管的小混混不是一碼事。”

“他們為什麼要襲擊我……不錯,其實這個問題才是你一開始就該問的,爸爸。不過我需要和朋友商量一下,才能總結出一些能告訴你的事情。”

“全盤托出的是不可能的,你會把自己生意中遇到的所有事都和你的女兒分享嗎?是的,我的生意,我當然有想做的事……It'smybusiness(這是我的事)。”

“那就這樣。再見。”

謝玉芝結束通話了電話。

就、就這樣……?

由於爹媽常年在海外,燕景行同樣是那種沒啥機會和自己的親身父母交流的人,但就算如此他還是能聽得出來,剛才的對話絕不是和父母正常交流的方式。

“呃,你和你父親的關係……還好嗎?”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燕景行自己都覺得微妙。

說起來,春藻她家裡的關係同樣有點複雜,因為她的親生父母在森林裡失蹤了,如今是被舅舅舅媽收養。

相比起學校裡大部分在正常家庭中長大的同齡人,他們的成長環境好像都有點特別。

……該不會他們之所以會在不知不覺間湊到一起、痴迷於外星人的事情,其實就是潛意識中在抱團取暖吧?

“還不錯。這只是很常見的那種……個性頑固的父輩與想要獨立的子代間的矛盾。”

謝玉芝放下手機,平靜地回答道。

“不用在意,我和他的關係其實還不錯,起碼現在不錯。有放不下的‘歷史遺留問題’,但沒有說不開的矛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