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得的小友?

於文明、於彥昭愣住了,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自己府上有哪位小友了不得,值得這位親自上門。

朱允炆見兩人不明白,索性攤開了直說:“我要見於謙。”

“于謙?”

於文明瞪大眼,於彥昭站起來警惕著。

于謙哪裡是什麼小友,那是小孩好不好,你這人怎麼這麼不懂事,哪裡有登門拜訪不是為了主人家,而是為了一個還不到三歲的娃娃?

他該不會是想搶走自己的孩子吧……

“你這是何意?”

於文明畢竟是朝廷裡混過的人,場面還是見過,轉眼便鎮定下來。

朱允炆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見一見他,說幾句話就走。”

於文明提醒道:“這裡是於家,不遠處便是錢塘縣衙。”

朱允炆點了點頭,端過一杯茶,吹了吹,說道:“看一位小友總不犯法吧?”

於文明神色不定,眼前的人身份不明,又不像是本地人,外地來的還能直接喊出自己孫子的名字,指名道姓要見一見,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朱允炆見這兩人默然不語,便擦了擦手,對身後的薛夏伸出手,薛夏從身後包裹裡取出一幅畫軸,交給朱允炆,朱允炆拿著畫軸,對於文明說道:“不見也無妨,這幅畫留給他吧。”

於文明皺眉接過畫軸,展開一看,深吸一口氣,激動地看著朱允炆,道:“你,你從何處得來此作?”

於彥昭湊近一看,也是眼放精光。

畫中之人只有三十五六的樣子,一襲朝服,兩袖清風,雙眸遠瞻,眉間憂愁,似在悲憫山河,心憂社稷。

這是文天祥!

於文明一眼便可辨出!

這一幅畫像,比自己家裡掛著的畫像更得其真,更能表現文天祥為國為民的情懷。

朱允炆平靜地說道:“這一幅文忠烈畫像,是其任職寧海軍節度判官時為吏民所繪,不說是人間孤本,也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真作。聽聞於公敬重文忠烈,想讓兒孫如其一樣精忠報國。既然如此,那這幅畫便送給他吧。”

“這,這實在是太貴重了。”

於文明不敢收,雖然極是不捨,但畢竟是君子,捲起畫軸遞給朱允炆。

一幅畫很貴重?

確實是如此。

朱允炆很清楚,在這個沒有照相機的年代,人畫像的成本是有些高的。

首先你需要找一個很厲害的畫家,其次你還得一動不動,再次,畫好了還得上色,這裡的上色可不是簡單的弄點顏料,考慮到這些畫像想要留給子孫後代,通常上色都是用的礦物色,比如硃砂,雄黃、石綠、青金……

沒點錢,最多你就是個簡筆畫素描……

這還不算完,一些細節還得注意,如果你這個是七品官,畫師不小心在衣服上畫了五品官的禽獸,你又沒注意就掛起來了,萬一哪天跪著看午時三刻的太陽,才想起來都是禽獸惹的禍,那實在是太悲催了……

活著的人弄一幅肖像畫容易,畢竟還沒死,找人畫一幅就是了。可是歷史中的人物,人都走了一百多年了,你找誰畫去?看不到真人,總不能看著空白紙張,在那裡嘀咕:一個丁老頭,欠我倆雞蛋,我說三天還,他說四天還……然後就成了吧。

歷史人物的畫像是極為珍貴的,加上這個時代還不流行批次複製,也沒有人膽子大到拿文天祥的畫像去賺錢,所以能從那個時代流傳下來的畫像,是極為珍貴的。

不誇張地說,真正接近文天祥本身的畫像,整個大明不會超出五幅真品,而這就是其中之一。

說它貴重,一點都不為過。

朱允炆看著於文明,笑道:“我送出這件禮物,只是提前酬報罷了,他日于謙若可成才,定會如文忠烈一般,名留青史,萬古流芳。若這畫作能鞭策他求知奮進,一切都值得。”

於文明深深看著朱允炆,肅然道:“教導孫兒成才,乃是我等理當為之,怎可收你酬報?”

朱允炆解釋道:“於公,我說的酬報,是給於謙的……”

“呃……”

於文明、於彥昭傻眼了。

“那就這邊請吧。”

於文明終於收下,請朱允炆等人進入供堂,並命於彥昭去帶于謙過來。

朱允炆看著供堂上的文天祥畫像,沉默良久。

文天祥是一個奇特的人,他在最危難的時候起兵抗元,在大廈將傾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樣的英雄,正是中華文明的魂魄所在!

後世人都知道那一句千古名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但在朱允炆看來,那一首《正氣歌》更應該被人傳頌: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一個人的氣節,不在於太平時,不在於日常,而在於“時窮”,在於“絕境”。

他的氣節,他的抗爭,他的被俘,他的犧牲。

他以身殉志,以死贏天下!

他用自己的生命告訴了世人,做人要有骨氣,做人要有氣節,做人要無畏,要上不愧天穹,下不愧厚土,中不愧為人一世!

朱允炆突然想到了什麼,張口道:“嗚呼文山,遭宋之季。殉國亡身,捨生取義。氣吞寰宇,誠感天地。陵谷變遷,世殊事異……寧正而斃,弗苟而全……孤忠大節,萬古攸傳。載瞻遺像,清風凜然。”

於文明讚歎道:“好一個‘寧正而斃,弗苟而全’,文忠烈若泉下有知,當含笑矣!”

朱允炆有些尷尬,這哪裡是自己的話,不過是剽竊于謙的話而已,不過那是歷史上的于謙,可不是此時此刻的小不點于謙。

於彥昭站在門外,也深深敬佩眼前的年輕人,一個能崇敬文天祥的人,絕對不是一個壞人。

“謙兒呢?”

於文明看著於彥昭一個人進來,不由有些不快。

於彥昭無奈地說道:“被內人帶出去看交租的去了。”

“交租的有什麼好看!”

於文明很是鬱悶,眼前神秘的公子即能拿出文天祥的畫像,還能隨口便說出一段精闢的瞻仰之詞,可見是有些水平的,若於謙能受其指點一二,或許能少走不少彎路。

“何處交租?”

朱允炆起了興致。

“自然是農稅縣司,這不是已經七月半,該繳納夏稅的也該繳納了。”

於文明解釋道。

朱允炆瞭然,大明稅賦分夏稅、秋稅,也就是所謂的兩稅法,夏稅主要徵收絲﹑綿﹑絲織品﹑大小麥﹑錢幣等﹐秋稅主要徵收稻﹑粟﹑豆類﹑草等。

雖然朱允炆改行一條鞭法,不再是納實物稅,而是一律以錢鈔為主。但是百姓手裡沒錢,只有實物,這麥子都拉過來了,朝廷也不能說人家沒繳稅吧?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在農稅司設定的時候,朱允炆便明確了一點,各地農稅司按市價兌換實物。

這樣百姓就有了選擇性,可以在商人下鄉的時候賣給商人換錢鈔,也可以自己挑著擔子到城裡去賣糧食換錢鈔,總而言之,農戶不需要留著那麼多麥子不捨得賣,擔心不夠交糧的份。

這種方式賦予了農戶更多處置貨物的權利,也避免了交稅環節官府盤削百姓。

夏稅徵收的時間是六﹑七﹑八月﹐秋稅是十﹑十一﹑十二月,現在正是夏稅繳納時,朱允炆自然不想錯過。

一條鞭法有沒有成效,還是需要百姓自己說了算。

“我去農稅縣司看看,若是有緣,自會遇到,若是沒有遇到也無妨,他早晚會來見我。”

朱允炆笑著,止住了於文明、於彥昭的腳步。

“于謙不過是一個孩童,當真值得夫君如此來一趟?”

寧妃很是不解,出門之後便迫不及待問道。

一個孩子而已,這世上孩子多了去,也沒見朱允炆多看誰一眼,怎麼到了這裡,還專程去拜訪?

實在是看令人費解。

朱允炆看了一眼寧妃,嘴角含笑,道:“再等二十年,你就明白我為何今日來這裡。”

“二十年?”

寧妃有些驚訝。

二十年後,自己與朱允炆都四十多歲了。但對於于謙而言,正是風華正茂,恰是少年時。

“這是夫君的預言嗎?”

寧妃目光中流轉著異樣的靈動。

朱允炆不置可否。

現在朝廷中有解縉,姚廣孝,未來還會有楊士奇、楊榮、楊溥,再往後二三十年,那就要靠于謙了,五十年後就要看楊廷和了。

只是,自己可以看到那麼久遠,但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是個未知數……

等於謙長大,應該還不成問題。

這個人,或許是自己未來最倚重的人,只不過,他應該不會被自己的革新浪潮給淹沒吧?

錢塘縣衙東側,設定有農稅縣司。

朱允炆等人在前往縣衙的路上,便看到不少百姓挑著擔子,吱呀吱呀頗有節奏地走著。

前面是一位老農,年近六十,卻頗有力氣,據薛夏估計,其挑著的糧食至少有一石三鬥,近兩百斤。

朱允炆突然想起來後世的名記名句:“你幸福嗎?”

看著這老農,一把年紀了還如此賣力辛勞,他們恐怕是不會幸福的。但奇怪的是,朱允炆竟然聽到了小調,不知名,透著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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