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關乎林念禾的身體,蘇昀承總是格外小心,哪怕她只是去開個門,那也得把軍大衣穿上才行。

他怕極了她會被一陣風吹病了。

林念禾早就習慣了蘇昀承的體貼,裹著大衣往旁邊讓:「餘伯母,您進屋坐會兒。」

他們倆自然又自在,餘媽倒是有些不習慣,她趕緊說:「不用不用,我那還有一堆活兒呢,就給你送點兒吃的,你們快回屋吧!」

說罷,她把油紙包塞給林念禾,便揮揮手示意她關門,神情恍惚的轉身離開。

回到前院,她忍不住問餘香琴:「哎,林知青和小蘇沒結婚呢吧?他倆這就住一塊了?」

「啥啊?」餘香琴納悶兒的看了餘媽一眼,「林念禾那小屋小炕,她自己住都嫌擠,咋可能他倆住?」

「那我看他們怎麼……」餘媽欲言又止。

「你可別想東想西的了,啥事都管,你咋跟咱家那居委會的王大媽似的,」餘香琴撇著嘴,「人家倆人從小一起長大的,說不定早都定親了……有時間操心別人的事,你能不能先管管我?」

餘媽被噎得沒話說,她瞪了瞪眼,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餘香琴沒聽清楚。

這一晚,餘媽和餘香琴並肩躺在炕上,聽著窗外呼呼的風聲和遙遠的狼嚎,餘媽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伸出手,探進餘香琴的被子。

她還記得香琴剛出生的時候,瘦得像只小猴子,但哭聲特別響,她姥姥總說,這孩子是來報恩的,好養活。

這孩子的確是來報恩的。

小時候就省心,別人家孩子三兩個小時就醒,她能一覺睡到天亮,睡醒了也不哭,就瞪著雙大眼睛看她。再後來,她長大了些,老二落地了,是個小子,她踩著板凳給弟弟換尿布……

再再後來,老三也大了,她帶著兩個弟弟,先把小的送去育紅班,再和老二一起去上學,中午老三在育紅班吃,她回家還得做姐弟倆的飯。

後來呢?後來她高中畢業,家裡安排不了工作,餘媽琢磨著,不行她就退下來,讓閨女接班,可她還猶豫著呢,她就自己去知青辦報了名。

餘香琴本來是要去蒙省兵團的,恰逢那會兒他們街道的一家孩子剛在兵團出了事,套馬的時候沒坐穩,被馬活活拖死了……餘媽哪敢再讓餘香琴去兵團?求爺爺告奶奶把她換成了插隊知青。

餘媽的眼淚嘩嘩往下掉,一想到明天就要把閨女嫁出去了,她這心吶……她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大閨女,從小到大都是。

餘媽二十多年前結婚的時候,那天晚上她的母親也是這樣,拉著她的手,娘倆說了一宿的話。她如今才知道,媽媽當年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

「哎媽,你摸***啥?」

餘香琴撲稜一下子從炕上彈了起來,她甩著手,聲音中盡是剛睡醒的茫然:「我的老天爺,我以為蛇進被窩了呢!可嚇死我了!」

餘媽:「……」

黑暗中,餘媽朝她翻了個水霧瀰漫的白眼,然後就翻身背衝她,咬著牙說了句「睡覺」,忿忿的閉上了眼睛。

次日,天沒亮人就醒了。

餘媽的眼睛腫得像核桃,她坐在炕沿上,沒什麼精神。

「嬸兒,您快來,」溫晴晴很有眼力見兒的湊過去,挽著餘媽的胳膊給她找事兒幹,「您得陪我去把叔叔接過來,這會兒天還沒亮,村裡路不好,叔叔那邊應該是沒有手電筒的,咱們去接一下。」

「哎……」餘媽看看餘香琴,又有些不想走,「我還是給香琴梳頭吧。」

「可拉倒吧,我小時候你給我梳頭哪回不揪得我腦仁疼?」餘香琴直接拒絕,朝溫晴晴擺擺手,示意她快帶

餘媽走。

餘媽瞪了她一眼,穿上大衣跟溫晴晴走了。

餘媽走後,餘香琴這才長舒口氣。

她探頭想看看餘媽,但玻璃被塑膠布糊著,外邊又黑得很,她什麼都看不清。

「香琴姐,心裡不舒服幹嘛還讓餘伯母走呢?她也不開心的。」林念禾輕聲說道。

「唉……你不知道我媽,我要是跟她說軟乎話,她能哭到明年這時候。」餘香琴垂著眼睛梳頭髮,「我二弟兩年前去兵團,那天早上給我媽剝了個雞蛋,從他走到現在,我媽只要看到雞蛋就想我二弟。」

林念禾沉默著接過她手裡的梳子,幫她梳頭髮。

「說起我二弟……其實我以前挺煩他的,要不是他,我以前哪用幹那麼多活兒?嗯……也不知道他在兵團咋樣了,我媽昨兒又給了我一百塊錢,是我二弟給我的,他這些年,每個月津貼給家裡寄二十五塊,自己留十塊,估計這一百塊錢是他這兩年攢的全部了。」

「那小子是真的皮……我們家那邊的兵團和北大荒這邊的不一樣,我們的兵團知青主要工作是放牛羊、養馬,你不知道,我們那兒的草原大的呀,一眼都看不到邊……你說說,他哪會養馬呀,百十匹馬跑起來,人要是掉下去能活活被踩死,救都沒辦法……」

「當初就說不讓他去,和我一樣插隊就得了唄,他非說插隊知青都是空把式,我還不知道他?他就是不想掙工分,想掙工資……」

餘香琴絮絮叨叨的說,林念禾默默的聽,給她盤起了頭髮,又把趙嬸幫著做的紅頭花給她戴上了。

王雪拿著個手絹進來,裡邊是幾根細細的炭條。

她扒拉了一下餘香琴:「行了啊,大喜的日子,你想想你丈夫,別尋思你弟了。」

她把餘香琴的下巴掰過來,捏起炭條說:「別動啊,我給你畫眉毛。」

餘香琴不動了,閉嘴了,只是眼睛滴溜溜的轉,似乎在問王雪到底有譜沒譜。

王雪還是很靠譜的,三兩下就替餘香琴畫好了眉毛。

餘香琴拿起鏡子一照,滿意的點點頭。

她拿了塊紅紙,舔了舔嘴唇後用紅紙上的浮色把嘴唇染紅。

鏡子裡的人,比平時好看許多。

餘香琴看了一會兒,放下鏡子,轉身拉住王雪和苗紅旗的手,故作輕鬆的說:「以後你倆就享福了,沒人和你倆擠了……以後……」

「以後你們沒事兒了記得來看看我啊……好歹一個屋裡住了這麼多年,你們可不許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