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過半,靈仙島上的鳳凰山頂,蓮花宮外的十數座觀禮臺上,已經坐滿了人群。

只等著巳時的到來,祭祀便會正式開始。

跟赫連明月的皇宮不同,鳳凰山上山下,並沒有修士擺出一副戒備森嚴的架勢。

甚至山下海邊連一個巡視的修士都沒有。

兩艘大海船,一艘去接女皇陛下正在登島,另一艘來自仙靈島的大海船已經馳進了仙靈島的東面另一處小島。

那裡不僅有大海船,還有無數的小漁船,只是進出都有女王手下的護衛看守。

於是,整個仙靈島看起來是一處不設防的人間仙境,只有被困在這裡的修士知道,他們誰也無法逃離。

而因為一些無法說出口的原因,玉仙兒甚至沒有邀請東海上更多的島主和修士來參加。

更不要說中原地帶的商人和大家族,甚至是一些宗門了。

玉仙兒有自己的打算......

遠遠地看上去山上山下並不缺少前來觀禮的賓客,而這些無論是商人,還是修士和苦力們,盼著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從他們來到這座島嶼之後,便盼著這一天能早些到來,女王大人早日完成自己的心願,早些給他們解藥,送他們回到海雲鎮去。

更不要說山頂的蓮花宮,不知死了多少的修士和苦力。

這些商人不知道為女王大人心甘情願捐了多少辛辛苦苦掙來的辛苦錢......

這個時候,山下的李修元剛剛煮好一壺來自大唐雪山的靈茶。

捧著一杯穿透無盡歲月的靈茶,李修元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端起茶杯跟老婆婆說道。

“前輩,就用這一杯來自千年前的靈茶,敬我們回不去的過往。”

老婆婆伸手端起桌上的靈茶,淺淺地喝了一口。

笑道:“若是你之前給那小孔雀喝一杯這樣的靈茶,只怕她在這島上就會渡劫。”

搖搖頭,李修元嘆息道:“我不是她的親人,守護渡劫之事應該是她的姐妹,或是家裡的長輩。”

“知禮守節,你為人的作風婆婆喜歡。”

老婆婆指著海邊的大船笑道:“你等的女皇陛下來了,她身邊陪著一箇中年男人,一個青年女子,往山上去了。”

誰知,李修元卻在這個時候,一口喝光了杯裡的靈茶。

也沒有拿出已經收進空間戒裡的紫竹斗笠,而是取出一古琴橫於身前。

在老婆婆含笑、驚訝、不解的神情之中,調了一個琴調,然後十指若蘭,拂過花叢,在老樹下流淌出一汪淙淙清泉。

一道清脆的琴聲穿過山間層層的迷霧,直逼雲霄,往山頂上的蓮花宮殿而去。

琴聲悠悠,如花間蘭香,往老婆婆迎面撲來。

還沒等她發出一聲驚歎,誰知面前的少年卻合著這幽怨的琴聲,低吟淺唱起來。

一張機,採桑陌上試春衣。

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言語,不肯放人歸。

......

正拾級而上的赫連明月,聽到了這幽幽的琴聲,甚至也聽到了李修元的低吟。

於是,忍不住看著身邊的公羊博說了一句:“他一個翩翩少年朗,怕是連情愛之事都沒有經過,何來的情愫?”

公羊博心裡咯噔一聲,聽著李修元吟唱的這一句,卻想到了當年跟玉清蟬的初見之時。

一時間內心百感交集,兩滴清淚落下。

怔怔回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不讓分手在昨天,如此,她還能在東海自在生活......”

赫連明月沒想到一曲不知名的琴曲,卻瞬間撥動了公羊博心底最柔軟的一處,只好輕嘆一聲。

放出神識往四處探尋而去。

直到她找到坐在山下,老樹邊上的李修元,以及一襲白衣如天上白雲般聖潔的老人。

而這個時候,老婆婆嘴裡卻忍不住呢喃:“你又不是魚,怎知她的冷暖?”

而撫琴的李修元卻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吟唱道:

二張機,行人立馬意遲遲。

深心未忍輕分付,回頭一笑,花間歸去,只恐被花知。

......

山頂蓮花宮前,無論是修士還是商人,甚至連苦力都無人敢大聲喧譁。

山下隱隱傳來的琴聲和歌聲讓他們思念家中的親人,山頂籠罩住一座鳳凰山還有一道嚴肅神聖氣息。

有重情的商人和修士,在心裡默默地哀嘆了起來。

早就如此,不如留在家裡陪伴自己的嬌妻......這些年過去,不知道他們迴轉家門,當年的妻兒還在不在?

會不會因為自己了無訊息,而改嫁他人?

宮殿裡陪著哥哥的玉仙兒也聽到了這一道琴聲和吟唱,細聽之下,氣得他指著露臺下大罵。

“哥哥你看那如螻蟻一般的少年,也敢學著世人談情說愛,妄言人間男歡女愛,生離死別之情!”

玉昨君放出神識,靜靜地看著山下老樹邊上撫琴的少年,臉上露出一絲悲容。

少年一曲,讓他想到了當年的愛人,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想了想,淡淡地回道:“世間之人,如若連情愛都能放下,又何必為人?”

玉仙兒一拍欄杆:“可惡,他前些日子故意不讓我看見他,今日卻專門在這個時節吟唱出這樣的句子來噁心我!”

“若不是吉時將至,我定下山斬他的首級!”

長長的石階之上,公羊博接過赫連明月遞過來的絲巾,拭去臉上的淚痕,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說道:“深心未忍輕分付,回頭一笑,花間歸去,只恐被花知......我的蟬兒啊。”

赫連明月聞言不語,卻看著身邊的雲青嬌問了一句:“嬌兒,你聽懂這琴曲的意境了嗎?”

雲青嬌搖搖頭,苦笑道:“徒兒眼下一心跟著師傅修行,哪裡見過幾個男子?”

赫連明月心裡一愣,沒有說話,卻無由來想到了留在皇城的孟無痕。

......

樹下的老婆婆臉上笑著更燦爛了。

自言自語道:“你這一唱,卻是讓山上山下,有心無心之人。想起她們的悲歡離合,愛恨情緣啊......”

李修元此時卻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之中,恍若回到了書婉的竹舍之中。

在他的面前坐的不是老婆婆,而是一襲白衫的夫子,屋外下著漫天飛雪。

於是繼續吟唱道: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

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

當此之下,李修元想到了當年的天山,自己一曲《鎮魂曲》取了南雲城前某人的性命,卻一夜白頭。

沐沐和南宮如玉守著自己的情形......

走在山道上的公羊博聞聲之下,情到深處,想著為了救自己卻香消玉殞的玉清蟬,想著自己一夜白頭的情形......

“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在石階之上,瞬間染紅了胸口的青衫。

一身銘黃衣裳的赫連明月,心裡雖然有一腔幽幽之意。

卻沒有公羊博如此剛烈,眼見意中人聞琴吐血,不由得伸出手來。

一邊挽著他的一隻手臂,一邊罵道:“我一會見著他,要好好問一問,是不是成心要為難我們。”

而云青嬌看著這一幕已經嚇呆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宮殿露臺上的玉明君聞琴之下,跟公羊博的反應一樣,“噗!”的一聲,一口鮮血染紅衣襟之下,也染紅了身前的欄杆。

這一剎那,他不禁想起了早逝的兒子,更想起了當年夫妻恩愛,漫步相愛到東海之濱,皇城之中的赫連明月。

望著山下撫琴的少年,喃喃說道:“你是誰?”

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一襲黑衫,臉上蒙著一方黑布的少年,便是當年枉死的玉文瑞,那個聰明無雙的少年......

玉仙兒嘆了一口氣,掏出絲巾替哥哥拭去嘴角的血漬。

埋怨道:“都是哪年哪月的舊事了,哥哥何必一直掛在心裡,你不是有了新的嫂子,還有了翩翩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兒?”

玉明君沒有說話,任由眼裡的淚水往下滴落。

因為,他看到了拾級而上,挽著公羊博一隻手臂的赫連明月。

斗轉星移,日月變換,如同換了人間。

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年自己心愛的女人,竟然在多年之後,挽住了原本是自己妹夫的手臂!

他甚至覺得這彈指之間,悄悄逝去的數十年,對他,對兩個妹妹,對公羊博,對赫連明月而言。

就是一個笑話。

一個世間最會編故事,最會煽情的先生,都寫不出來的悲情故事。

雙手死死地抓住面前的石欄,玉明君看著山道上的赫邊明月,怔怔說了一句:“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石階上的赫連明月聞言一愣,隨後呵呵一笑:“何苦!何必!何需!”

蓮花宮前,看臺之上,無數的商人修士在聽到山下傳來的陣陣吟唱之下,不知不覺中陷入了琴聲的意境之中。

一時間無數人淚溼青衫,恍然之間,回到了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那些年少輕狂的日子,曾經是他們的少年時光......

山上的玉仙兒死死地看著山道上的公羊博,看著這個當年求之不得,欲要親手毀去的男人!

看著這個害死了自己姐姐和哥哥孩子的可惡男人。

竟然,不知羞恥地跟自己曾經的嫂子赫連明月好上了......氣得她差一些,一口鮮血也要狂噴而出。

他沒有像哥哥一樣,出言去呵斥山道上的赫連明月,或是已經恢復了勃勃生機的姐夫。

她要等,等著這一對如意的人兒上得山來!

她心裡也有無盡的怨恨和憤怒,只是,她能忍,一直忍了又忍,忍了無數個年頭,終於忍到了今天。

在她看來,你們既然應邀來到我的地盤,那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由不得你們了。

她要報復,她要用無盡的血,洗去當年的恨。

扶著哥哥,玉仙兒離開了露臺。

時辰差不多,人也來齊了,還有一個山下的少年,算是給她意外的驚喜。

而這些所有的一切,都將在下一刻吉時到來的一刻開始。

她要給今日所有人一個大大的驚喜,她要從此離開這讓她厭惡的人間,去尋找她的長生之道。

想到這裡,玉仙兒忍不住冷冷地說了一句:“哥哥,嫂子帶著姐夫來了。”

......

「【寫到這裡,好像前面的一切都有了交代,我也很是歡喜,希望聰明的你也會喜歡,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