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自己又煮了一壺來自大唐雪山之上的靈茶,捧在手裡淺淺地嚐了一口。

看著十指停在琴絃上,不再哼唱的李修元說了一句:“你這一曲天籟,亂了山上山下無數人的心啊......”

李修元想了想回道:“君子坦蕩蕩,若心裡沒有虧欠過誰,又怎麼會因為晚輩的無心一曲而動心?”

老婆婆聞言一驚,失聲問道:“難不成,你這摧人心腸的句子不是為了山上那些斷腸之人所奏?”

搖搖頭,李修元將琴絃擦拭一遍,然後放進布套裡收了起來。

端起桌上剛剛添上的靈茶喝了一口,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我只是為前輩煮這一靈茶之時,心有所感,想到了我曾經的先生......”

“想起了我曾經的師侄,三次上山出家,三次下山還俗,為情所苦的無心......山上之人與我何干,他們並不能讓我起心動念。”

說到這裡,李修元糾正了一句:“我也不是佛堂裡的地藏,救不了世間的萬千眾生。”

說完看著一路往山頂而去的公羊博,看著赫連明月身邊的雲青嬌。

喃喃說了一句:“如此甚好,她從我這裡失去的,在陛下身邊都得到了。”

赫連明月聞言之下,如當下聞道一般,拉著公羊博的手停了下來,站在石階上皺起了眉頭。

問道:“難不成,你就在山下看熱鬧不成?”

李修元回道:“長夜多漫長......你方唱罷我登場,直將他鄉作故鄉。急什麼,我已經在這島上做了整整一個冬天的石匠......”

赫連明月聞言之下,一時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看著身邊的雲青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心想也好,反正你要離開這方世界,便不要再來擾了她的心境。

又跟身邊的公羊博說了一句:“那小先生說在這島上已經做了一個冬天的石匠,看來這山上的宮殿,便有他的一份汗水。”

公羊博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你卻只顧著看山下,豈不是山上有人等著看我們的笑話。”

赫連明月鳳眼一瞪,冷冷地回道:“他已經娶妻有了小公主,難道不讓我再喜歡他人?她當自己是這一方世界的主人?”

公羊博眼見赫連明月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心想自己怎麼也是一個男人。

於是,那便不能慫啊!

一念及此,便淡淡地回道:“我有一種預感。”

“什麼預感,說來聽聽。”說完這話,赫連明月拉著公羊博的手,繼續往上而去。

赫連明月完全聽不懂師傅在說些什麼,於是她打定了心思,今日只是來看熱鬧,決不吭聲。

公羊博回道:“當初建那雲起寺,小先生可是沒有動手,全是請的山下的工人,而來到這裡,他竟然化身石匠......”

“如何?”赫連明月皺起了眉頭。

公羊博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先生曾說: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倒了,今日何其相似?”

......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倒了......”

山下的李修元呢喃了一聲之下,看著面對的老婆婆笑了笑:“前輩,倘若這花了無數心血修建的蓮花宮,一日之間化成了廢墟......”

老婆婆瞪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怕造孽啊?”

清晨第一場春雨灑落,讓通往山頂蓮花宮的石階上再無塵埃。

金碧輝煌的宮殿前,平整的青石地面也被一場春雨洗得乾乾淨淨,宮殿上的那蓮花狀的穹頂更是透著莊嚴的氣息。

莊嚴的宮殿前設有一方並不是十分高大的祭壇,在祭壇前方十丈還有一個三丈高的石臺。

仙靈島上有數以百計的修士,侍女,屬於女王大人的手下,分別圍在祭壇的周圍和高臺之下。

剩下觀禮的商人修士,苦力跟山下的石匠,這些在女王眼裡如羔羊一般的人,隔著祭壇和高臺還有數十丈的距離。

山頂的廣場並不狹窄,便是加上蓮花宮殿跟這祭壇、高臺,也還有上百丈的青石廣場。

坐在觀禮臺上的商人修士,怕是數以百計,加上苦力和石匠怕有將近二千餘人。

這些人都是被迫留在島上,為女王大人的宮殿效力,不到最後一刻,誰也得不到解藥,無人能離開這裡。

這一刻,這些可憐的人們在心裡禱告,各自想著各自的心思。

眾人一邊保持著沉默,一邊又期盼著女王的祭祀趕緊開始,他們苦了這麼些年,便是沒有掙到錢,尋到靈藥。

能沐浴一場天降靈雨,商人苦力得到長命百歲,修士們得到破境的契機,也能彌補他們這些年所受的苦難。

這,便是凡人的心思。

便是再苦再累,便是眼睜睜看著身邊的同伴倒下死去,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安然離開。

就在巳時來臨之際......

女王等人自宮殿裡緩緩而來,停在那已經擺滿了貢品香燭的祭壇之前。

白髮蒼蒼的總管大人自女王身後走了出來,冷冷地注視著觀禮臺上數以千計的羔羊們。

高聲宣佈道:“吉時已到,請女王大人宣讀祭天祭文!”

玉仙兒在這一瞬間拉著哥哥的手往前踏出,來到祭壇面前,點著了香燭,又燃起黃紙。

玉明君點了三炷高香,伸手插進了祭壇上的香爐之中。

女王玉仙兒捧著金色的祭文,一句誦出之間,祭壇前頓時有光芒漸漸湧現,然後越來越濃,漸漸往半空中蔓延而去。

......

而這個時候,老樹下的李修元方將木屋裡的行李收拾停當,輕輕地掩上這間跟老婆婆生活了一個冬天的屋子的門。

一老一小,一步一步,往那山間的石階走去。

收起古琴,戴上竹笠的瞬間,一老一小便消失在山上某些人的神識之下。

老婆婆看著李修元雲淡風輕的模樣,忍不住說了一句:“那女人已經開始祭天了,會不會有人搗亂?”

“不會。”

李修元沒有去看山頂祭壇前的一幕,而是靜靜地說道:“無數的人盼著天降神蹟,除非女皇大人有話要說。”

老婆婆沒有說話,因為兩人離那長長的石階還有一段距離,眼下的她也不再去關心山上的人了。

跟當初修羅天域的魔山不同,那個時候,大魔王要獻祭整個皇城的百姓和大軍,所以他和烏鴉要趕路。

眼下他不知道山人那個女人的心思,況且他已經走到了山下,便不會再著急。

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正當山頂女王大人開始唸誦手祭天祭文,還沒有等兩人走到山腳的時候。

“嗡......”的一聲在他的耳邊響起。

老婆婆嘆了一口氣,靜靜地說道:“這女人看來心思不小,她將山下的大陣啟用,怕是不想讓山上的人離開,不想讓我們上去。”

李修元神識化劍,想要衝進山下剛剛啟用的這一道法陣,不料“噹噹噹!”一陣電光石火之間,將他的劍氣反彈了回來。

“有意思,竟然把山上數千人當成羔羊了。”

這一瞬間,李修元想起了黑巖城中的那道大陣,想起了魔王山上的那一座祭壇。

難不成,同樣的情形,要在這東海的仙靈島上重演一回?

想到這裡,李修元收回自己的神識,因為他還不想在這個時候,破去這道大陣。

一邊繼續往前,一邊說道:“她能攔得了別人卻攔不住我,前輩我們繼續。”

直到這個時候,他甚至連輪迴劍和木弓也沒有取出,這樣的大陣對他來說,如果不想破去,只要劃一道小小的口子就行。

老婆婆淡淡一笑:“合著你這隻小小的螞蟻,要在那大陣上咬出一個口子啊?”

李修元沒有出聲,只是嘴角動了動,卻是有提醒山上的赫連明月,既然山下有法陣,山上估計不止一道。

這個女人,究竟要做什麼?要算計誰?

難不成,要將自己的姐夫,嫂子連著山上數千的修士一起算計,當成祭天的犧牲品不成?

赫連明月聞言之下大吃一驚,她想到了這女人不會輕量跟自己和公羊博罷休,卻沒想到她竟然在山上山下,擺下了大陣。

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她肯定不會相信。

但是李修元不同,雲起寺的山上山下,不知有幾道法陣擺在哪裡,而山下的李修元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亂她的心。

想了想,赫連明月輕聲問道:“這麼說,你上不來了?”

聰明的女人,連問話也讓李修元不得不佩服她小小的心思,竟然沒問自己能不能破去這道大陣。

李修元淡淡一笑:“你說呢?我都等了一個冬天。”

“我等你。”

赫連明月更加乾脆,說完扭頭跟公羊博說道:“那傢伙正在上山,說是你那妹妹在山下建了一座大陣,已經啟用。”

公羊博一聽頓時無語,想了想回道:“難不成,他想將山上的商人修士統統困死,連著我們一起?”

“怕什麼,李修元跟那老人不是已經上山了?”

“我看不到他們。”

“哦,我也看不到了......原來,這傢伙已經如此厲害,不想讓我們看見,我們便真的看不到了。”

“也好,他來了,我也可以放下心來。”

說到這裡,祭壇前的玉仙兒已經將手裡的祭文唸誦完畢,放在燭火上點燃。

一時間,祭壇上的光芒大放,連著她的身影也越發變得高大起來,看在數千觀禮之人的眼中,眼下的女王大人,似乎將要迎來飛昇的一瞬。

這也是他們苦苦等待的一刻。

就在女王將要接著進行下一步,將那高臺上的法陣開啟,為蒼天獻上祭品的一瞬間。

一道並不高大,甚至有些清瘦的身影踏上長長的石階,踩在了山頂寬大廣場上的青石板上。

分開人群的公羊博,這一刻走在赫連明月和雲青嬌的前面。

跟在他身後的赫連明月和雲青嬌剛是止步於人群之後,冷冷地注視著祭壇前那個黑髮如瀑,數十年過去,依舊妖豔如昨的女子。

觀禮臺上下的數千人看著眼前突然冒出來的男人,無不感到吃驚。

山下山上的法陣他們知道,也知道這個時候女王大人肯定將山下的法陣開啟,那麼,這男人是如何上來的?

只是,他們顯然已經顧不上眼前陌生的男人。

女王已經燒了祭文,接下來就要祭天,他們激動得無以復加,連禱告的聲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已經有人跪倒在觀禮臺上,乞求上蒼降下靈雨。

只有祭壇前的玉仙兒,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明顯有些慌亂還有一些憤怒,因為公羊博今天的表現讓她很是不滿。

人在高高的祭臺上,卻在這一剎那釋出了一道強大威壓,往這個讓她日夜思念的男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