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片刻,榮非最終還是放棄了刨墳的想法,守住自己的底線。

在沒有證據證明墳中所葬之人與本案有關的情況下就掘開墳包,是對死者的不敬。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經年累月的與匪徒、屍體、兇案這些黑暗的人物事接觸,大多數捕快的性情也會隨之變得兇戾,心中的道德底線變得越來越低。

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為了破案不擇手段。

因為前世懸疑作家的身份,讓榮非有著豐富的理論經驗,所以在成為捕快的第一天,他就給自己定下了若干規定,以避免自己重蹈前輩們的覆轍。

其中一條就是尊重死者。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大丈夫不拘小節等等諸如此類的藉口,在榮非看來都是扯淡。人的底線就是這樣在一次次迫不得已、權宜之計中一點點的被突破,最後習以為常。

人死債消,不論生前是好人、惡人亦或者不是人,榮非都會盡可能的對屍體報以最大程度的尊重。

刨墳絕戶這種行為在國人的道德觀中是極其惡劣的行為,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而隔垣洞見神通也不是萬能的,也有一定的限制。

靈聽無法過濾雜音,對所有聲音來者不拒。

靈視可以隔空視物,還能勘破幻象。但卻無法觀察相對封閉的小型空間內的事物。

用靈識觀察狹小的密閉空間,就好比將東西直接懟到眼前被一葉障目。

放棄刨墳的念頭,榮非挖了個坑將神秘修士的屍體埋好,以免被野獸啃食。

而後順著原路返回潭溪鎮。

所有問題的關鍵,最終還是要落在四叔公的身上。

……

與此同時,李駉、候淳華等五名捕快悄悄摸進鎮子,尋找榮非和六個同僚的蹤影。吐得全身沒了力氣的顧風宵和另一個捕快則是留在了鎮外。

“啊鰍…啊鰍…”

“祖宗你小點聲…啊…啊鰍!”

候淳華被身邊捕快的噴嚏聲嚇了一跳,趕忙伸手捂住他的口鼻,結果一時吸氣過猛,自己也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幾人為了避免被入夢蕈的氣味迷惑心智,按照李駉的法子,將他秘製的藥劑塗抹在布條上遮住口鼻。

這個法子果然奏效,讓五人順利進入鎮子,沒有受到入夢蕈香氣的影響。可李駉秘製藥劑的氣味實在是太過辛辣,在保持頭腦清醒的同時,也在不停地刺激著鼻腔,讓人控制不住的想要打噴嚏。

噴嚏聲在寂靜的鎮子裡迴盪,周圍的幾個院子裡有什麼東西被驚動,傳出拖沓的腳步聲。

眾捕連忙尋了一處隱蔽的地方藏身。

刺耳的吱嘎聲接連響起,一扇扇院門開啟。

眾捕偷偷朝外看去,月光下,就見到一個個姿態怪異的…人,從院子裡走了出來。

這些人的身體歪歪斜斜,體表覆蓋著灰白色的絲狀物,走起路來搖搖晃晃,感覺一陣風就能將之吹倒。

未被絲狀物覆蓋的面龐則更是嚇人,眼窩深陷,皮包骨頭,牙齒零落,與誌異話本中描述的鬼物一模一樣。

如此怪異恐怖的場景,令眾捕都是面色一變,心中發寒。

這裡莫不是九幽地府?

“噠噠噠噠噠…”

因為對未知的恐懼,竟是有兩個捕快被嚇得牙齒打顫。聲音雖輕,在寂靜的環境中卻還是暴露了藏身之所。

那些形似鬼物的身影齊齊扭頭朝這邊看來,深陷的眼窩中亮起妖異的紅光。

事已至此,李駉一咬牙率先從藏身處衝了出來,鏘啷一聲拔出腰刀吼道。

“怕個鳥蛋,砍了這群邪物。”

其餘人也深知既然躲不過去,倒不如放手一搏,鼓起膽氣衝出來拔刀欲砍。

“差爺刀下留情!”

眾捕揮刀正要砍向距離最近的鬼物,身側卻是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一名老者拄著柺棍,顫顫巍巍的趕來。

李駉見老者面容正常,身上也沒有絲狀物覆蓋,同時那些鬼物在老者出現後也停止了動作,便抬手示意眾捕先不要輕舉妄動,而後朝老人喝問道。

“你是何人?這些鬼物從何而來,與你有何關聯?速速如實講來,否則休怪刀下無情。”

“差爺息怒,小老兒乃是本鎮的里長。這些也不是什麼鬼物,都是本鎮的良善百姓。”

老人正是四叔公,朝著李炯連連擺手解釋道。

“百姓?哼,你在唬我!”

“真的是百姓,差爺若是不信可以摸摸他們的胸口還有心跳,口鼻也在呼吸。”

李駉和候淳華對視一眼,一時間無法判斷老人所言是真是假,又不敢真的前去查驗。

“既是活人,為何卻是這般模樣?”

候淳華喝問道。

“差爺有所不知,這些人是患上了一種怪疾才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但他們的的確確都是活人吶。”

四叔公面容悲慼的嘆道。

“怪疾?什麼怪疾?”

“小老兒也是不知,只是染上這種怪疾的人,就會…就會變的如同野獸一般,見人就咬,生啖血肉。無奈之下,小老兒只能用祖傳的藥方,將他們變成這副模樣。”

世間竟有這種怪疾?

眾捕無法分辨老人所言是真是假,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沉默片刻,李駉又問道。

“在我等之前,可有其他人進入鎮子?”

這些怪人的事情先放一邊,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榮非和另外六個同僚的下落。

“倒是有兩批差爺進過鎮子,第一批兩位差爺不知去向,第二批六位差爺正在一處院落裡休息。”

“速帶我去。”

隨著四叔公來到那處院落,只見破敗不堪的房子裡,六名同僚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李炯、候淳華等人試圖叫醒他們,可任憑如何拍打臉龐、呼喚名字,六人就是沒有半點反應。

“老賊,是不是你乾的好事。”

一個捕快拔出腰刀,將刀鋒架在四叔公脖頸上厲聲喝問。

四叔公嚇得渾身癱軟跪倒在地,結結巴巴的解釋道。

“差爺莫要誤會,小老兒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如何有這般本事。鎮內遍佈讓人發狂的瘴氣,為防這幾位差爺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便讓他們吃下了一些能夠解除瘴氣的月光草。只要將幾位差爺帶出鎮子,過幾日月光草的藥性消除便能恢復清醒。”

六個同僚雖是昏睡不醒但暫無性命之憂,而老人的神態又不似作偽,眾捕倒是信了幾分。

候淳華捅了捅李炯的腰眼,在其耳邊悄聲道。

“咱們裡面除了小顧就屬你腦子靈光,拿個主意現在怎麼弄?”

先前進鎮的六個捕快已經找到,可榮非卻還是蹤跡全無,候淳華一時間也有些迷茫了,不知下一步該如何進行,只能問問李炯的意見。

李炯沉吟片刻,決定還是先把這六個昏睡不醒的同僚送到鎮子外面去,而後再折返回來繼續尋找榮非。

候淳華聞言點頭,惡狠狠的瞪了四叔公一眼,警告其不準耍花樣,便招呼眾捕連抬帶扛的將昏睡的六個同僚帶出鎮去。

走出小院,李炯就感到有輕柔的風撲面而來。

一片樹葉被風兒吹拂著貼在李炯的臉上。

李炯抬手取下樹葉正要隨手扔掉,卻是隱約看到樹葉上好像有東西,隨即不動聲色的將樹葉攥在手中與眾捕匆匆離去。

等著緝仙司的眾捕走遠,一直跪在地上的四叔公這才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揉了揉痠麻的雙膝發出一聲嘆息。

“老丈為何事而嘆?”

榮非面帶微笑,揹負雙手,跨步邁過門檻進到小院裡來,在四叔公身前六尺處站定問道。

“原來是仙差老爺,剛剛有幾位仙差來尋你,想是還沒走出多遠,小老二這便去喚住他們。”

說著,四叔公拄著柺杖便要去叫人。

“此事無需麻煩老丈,榮某自會處理。”

榮非卻是伸手將四叔公攔下。

“老丈還未回答剛剛的問題,哀嘆所為何事?”

“唉!”

四叔公聞言又是發出一聲嘆息,指著院子裡的石桌石凳道。

“此事說來話長,請仙差就坐,容小老兒慢慢道來。”

二人在石凳上相對而坐,四叔公雙手撫住杖頭,斜望夜空,目光之中滿是悔恨悽苦之色。

“事情的根源還要從四十年前說起。鎮子以採摘草藥和砍伐販賣香木為生,日子雖說算不得寬裕,卻也衣食無憂。

可隨著前山的草藥和香木的絕跡,鎮民衣食漸漸就沒有了著落,無奈之下便只能違背祖訓進入後山。

自小老兒記事起,鎮子裡的長者就時常提醒,後山斷崖下的那片密林是山神爺爺的屬地,不得擅入打擾,否則山神爺爺便要降罪懲罰。

可那時鎮民們連飯都快要吃不上了,卻哪裡顧得上許多,成群結隊的闖入了後山。幾百年未曾有人踏足的後山,果然生長了數之不盡的珍惜草藥和參天香木,鎮民們欣喜若狂,更是將祖訓忘到了腦後。

某一日,幾個後生在林中採藥時撞見了一個重傷昏迷的女子,便將那女子帶回鎮中救治。

殊不知那個女子,就是山神爺爺對鎮民們褻瀆屬地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