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女子時,四叔公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有怨恨、有恐懼。

“那幾個後生剛把女子帶回來時,女子披頭散髮、衣衫襤褸,滿身汙泥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臉上更是佈滿密密麻麻的血痂,猶如鬼怪一般醜陋。

在郎中的醫治下,女子的性命被救了回來,可卻是記不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因何受傷出現在後山也是不知。

無兒無女早年喪夫的五嬸心善,好心將女子收留,對其如同親生女兒一般。在五嬸悉心的照料下,一個月後女子不止身體痊癒,臉上的傷疤也神奇的全部消失,恢復了其本來的容貌。”

四叔公的眼神發生了一些變化,怨恨和恐懼褪去,被迷戀取代。

“那女子長得美貌不可方物,就如傳說中最美麗的仙子一般。鎮子裡上至垂暮老人,下至懵懂幼童,更別提那些氣血方剛的青壯後生,每個人都被她的美貌迷醉,半日不見便茶飯不思。

而且她還及其的善解人意,無論情緒多麼的低沉、悲傷、憤怒、暴戾,和她交談過後都會變得心平氣和、如沐春風。

鎮子裡一些膽大的後生找到媒婆去五嬸家上門求親。五嬸畢竟不是女子生母,不好替其做主,便詢問女子的意思。女子卻是含笑不答,既不表示拒絕,卻也不點頭答應。

如此一來,已經上門求親的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未上門求親的也想要爭取機會,一時間鎮上的媒婆都忙得不可開交。

可即便鎮上所有未曾婚娶的後生已經在五嬸家的門前排起了長隊,女子卻始終還是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漸漸地,後生們有些沉不氣了,脾氣也變得愈發暴躁。直到有一天,兩個後生先是發生口角,繼而大打出手。然後越來越多的後生加入戰團,幾十人在五嬸家門前打作一團。

要知道那些後生許多都是沾親帶故的,甚至還有些是親兄弟、親叔侄。可所有人都瘋魔了,紅著眼、呲著牙、喘著粗氣,對著自己的親人拳腳相向。

等里長、族老聞訊趕來將後生們喝退,卻是為時已晚,有四個後生竟是被活生生打死。死狀…慘不忍睹,如今想來仍是心悸不已。

四人的母親摟抱著自己孩兒殘缺不全的屍身,險些當場哭死過去。待哭幹了眼淚,再也哭不出來後,她們便將喪子之憤發洩到了女子身上。

她們堵住五嬸家的大門,大聲叫罵著女子是喪門星,是蠱惑人心的狐狸精,要把她浸豬籠為失去的兒子報仇。

鎮子裡的其他婦人也早就看不慣女子,擔心自己的丈夫被女子勾引,於是全鎮的婦人闖進了五嬸家中,將女子拖出來,扯爛了她的衣衫肆意辱罵毆打。

五嬸心痛女子上前阻攔,卻也落了個被一同毆打的下場。

那群婦人們也已經瘋了!

里長和族老們見勢不妙,商量過後決定將女子趕出鎮子,這才勉強平息了婦人們的憤怒。可誰知…唉!”

四叔公打住話頭,仰天發出一聲長嘆,眼角流下兩滴渾濁的老淚。

“里長和族老們撒了謊,原來他們也覬覦那女子許久了,只不過礙於身為地位不敢表露出來。他們商量出的結果也不是將女子趕出鎮子,而是送至後山秘密看押起來供他們淫樂享用。

最開始還只有里長、幾位族老和兩個看押女子的男人。可一位族老某次酒後不小心說漏了嘴,訊息在全鎮男子中傳開。

自那以後,女子成了全鎮男人的玩物,沒過多久就死了。

而在女子死後第二日,里長和三位族老突然發狂,像餓極了的瘋狗一般見人就咬,飲血吃肉、敲骨吸髓,力氣也大得嚇人,二十多個壯漢都沒能將他們四個制服。鎮民為了自保,最後只能用獵弓將他們射殺。

誰知這僅僅只是噩夢的開始!

鎮子裡開始有越來越多的男子變成那種怪物,他們會先挑婦人、孩童下手,而後是沒變成怪物的男子,有時還會自相殘殺。

曾有人試圖逃離鎮子,可走出鎮口的牌樓就會莫名其妙的暈倒,成為怪物們的口中食。

鎮民們不得已只能痛下殺手,將變成怪物的親人射殺,可第二日仍舊會有人變成新的怪物。

直到那時鎮民們才意識到,鎮子裡的所有人都被詛咒了。

那個女子,就是山神爺爺手下的精怪,是對鎮民們擅闖後山的懲罰。

眼看鎮裡的婦人和孩童越來越少,怪物卻越來越多,村裡的郎中就想到了一個法子,將後山斷崖上生長的月光草塞入屍體中騙怪物吃下。

吃下月光草的人會變得渾渾噩噩,旁人說什麼都會相信。在月光草的幫助下,郎中讓那些怪物變回了以前的樣子,卻是不曾記得那個女子和女子出現以後發生的事情。

怪物雖然不再嗜人,卻也不吃平常的食物。如此過了幾日,終是有怪物忍受不住飢餓,嗜人的慘事再次發生。

郎中無奈,只能再次給他們喂下月光草。這些怪物對月光草倒是並不抗拒,吃飽了以後便不再對鎮民下口。

鎮子裡每日仍有男子變成新的怪物,郎中也沒辦法整日整夜的看守。每次發現新的怪物趕去時,往往都有數個婦人孩童遇害。

鎮裡有些的婦人受不住恐懼的折磨,帶著自家孩子一同尋了短見。剩下的人只能戰戰兢兢地度日,苟活一天算一天。

四十多年下來,鎮子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講述完整件事情,四叔公的身形越發佝僂,神態也更顯蒼老。

榮非一直保持著認真傾聽的姿態,聽完故事沉思了一下後問道。

“老丈今年貴庚?”

“四十有九嘍。”

四叔公掐著指頭算到。

老人身形佝僂、鬚髮皆白,臉上皺紋橫生,還有星星點點的老人斑,任誰看來都會以為是古稀之年。

四叔公貌似猜到了榮非的疑惑,咧嘴苦笑道。

“是不是以為小老兒老糊塗算錯了年紀?呵呵呵,沒有算錯。任誰整日整夜面對這些如同怪物一般的親戚相鄰,都會如同小老兒一般。實在是心力交瘁啊,有時也想著一死了之,可又不忍他們再次變成怪物。只能苦苦咬牙支撐,等到他們都走了之後,小老兒才能安心閉眼吶。”

“可是我有個疑問。”

榮非說道。

“為何老丈你沒事?”

“這個小老兒也是不知,也許是因為當年我親手將那女子埋葬的緣故吧。女子死後屍身就被拋棄在後山林中無人理會,我那時雖然年紀尚幼卻又對女子萌生了一絲好感。不忍其曝屍荒野,就瞞著鎮子裡的人將女子屍身葬在斷崖之下。又因為不知女子名姓,只能在墳前立了一塊無字墓碑。

鎮子裡的人意識到山神爺爺震怒,自那以後不敢再進入後山。倒是郎中為了採摘月光草去過一次,也不知他是否見過那女子的墳和無字碑。因為不敢再入後山,郎中便將月光草種植在鎮子裡頭,到了如今卻是已經將整個鎮子覆蓋了。”

“嗯,倒也算合情合理。”

榮非用右手捏著下巴點頭道。

“仙差似乎對小老兒的話猶有懷疑!小老兒敢對天發誓,絕無虛言,否則天打雷劈,死後不得往生。”

看到榮非的表情,四叔公抬手指天誓地的說道。

“發誓若有用的話,還要我們這些捕快乾嗎。想讓我相信你的話,就拿出證…咦,你是何人?”

榮非突然指著四叔公身後喝問道。

套路很老土,但的確很好用。

四叔公連忙回頭去瞧,可身後卻是空無一人。

“仙差莫不是看花了眼,哪裡有人…唔唔…”

四叔公剛轉回頭來,就被榮非伸出左手捂住了嘴巴和鼻子。

四叔公驚駭莫名,以為榮非兇性大發欲對自己不利,正要掄起柺棍反擊,鼻端卻是嗅到了一股清涼舒爽的氣味。

按理說這種清香的氣息聞過之後應該讓人感覺心情愉悅、精神煥發才對。可四叔公聞過之後卻是雙目漸漸變得呆滯,身體也開始微微顫抖。

清靈散的藥效開始發揮作用了。

四叔公講述之時,榮非就覺得不太對勁。

整個事件講述的太詳細了,基本上沒有遺漏任何細節。起因、過程、結果,所有事件的發生都好像他在一旁觀看一般。

他講述的不像是發生鎮子裡的真實事情,更像是將看過的小說或聽過的故事轉述出來。

全程上帝視角,除非四叔公也有千里眼和順風耳。

還有一點,榮非相信人在某些極端情緒下會出現一夜白頭這種情況,可連老人斑也一同出現這就有點過分了。

基於這兩個疑點,榮非斷定四叔公同樣也被迷惑了心智,所以才用塗抹於左手掌心的清靈散一試。

看到四叔公的這幅樣子,榮非知道自己猜的沒錯,老人家果然也是被迷惑了心智,剛剛所說有關於那個女子之事,多半也是假的。

靜靜地等了一會,老人臉上的表情開始急速變化。

四叔公的眼神逐漸變幻,當完全回覆清明的時候,先是疑惑的盯著坐在對面的榮非看了幾眼,而後轉頭目光掃過四周,突然站起身來後退幾步,指著榮非驚恐的喊道。

“啊!你…你是何人?這又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