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庭山附近,月明星稀,涼風習習,遠方的村落中隱有雞鳴之聲,顯然黎明將近。

在殘月的映照下,半空中突然冒出一個穿著澹青長袍,鶴骨松姿的俊逸少年。

只是眼下這少年陡然墜落,嘴裡罵罵咧咧,似乎非常不滿意出現地點。

好在及時喚來的一陣大風托住,這才讓他平穩落地。

少年當然就是被金庭洞天丟出來的周柏,明明在裡面待遇那麼好,時間一到就棄之敝履。

要不是御風術過關,豈不是真要摔個七葷八素,而且在他前面出來的進士如果都像他這樣處於半空,絕對討不到好。

不過出於隱蔽考慮,這位置選得確實不錯,遠離道路,下方剛好是一片密林。

如今周柏的神識可探查方圓五十丈,在這個範圍內,甚至連有靈智的活物都沒,自然不會暴露洞天座標。

飛到高處,他找到神京城的方向,便循著低飛過去。

一是取躡景,二是朝廷那邊還有些首尾沒了結,如授官、進士可提的條件等。

回定州肯定不能使用御風術趕路,主世界的靈潮是緩緩到來,需要給世界萬物一個適應時間,否則凡間秩序會完全失控。

周柏憑藉完美道基對靈氣的敏感,可以判斷,現在京畿區域的靈氣濃度上漲不超過兩成,還未發生質變。

就這樣追星踏月間,朝陽漸漸出現,天色大亮,周柏也正好成為第一批進入神京城的早客。

而無論是外城門還是內城門,值守兵丁都增加了一倍之多,防備明顯森嚴起來。

在周柏離開的這一個月裡,大旭應該是有什麼變故發生。

不過護城陣法的光幕沒亮,說明根本未動,龐大神京城依舊是人來人往,生機十足。

感受著久違的紅塵氣息,周柏初時還有些不適,甚至想馬上離開這裡,找一處沒有人煙的山林隱修。

這是大部分有志於道的修士正常反應,入紅塵則自染劫氣,肯定會拖累修為進展。

但周柏不一樣,他只是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站了片刻,身上那點因為潛修而產生的超然不群,便瞬間消散。

甚至他還主動去往最熱鬧最擁擠的早市,和起早出門熘達的大爺說話,給挑不動菜的菜販搭把手,掏出充滿銅臭的銀錢,在這凡人早市中去吃去耍。

這本是道人應該遠離之地,可週柏卻如魚入水,頭頂久未動彈的龍鯉開始活躍,周身氣運也和遙遠的定州接上。

一大片白氣從天而降,並且源源不斷,他很快便判斷出這是新增的根基之氣。

再看如今的時間,大旭祥興四十七年四月底,應當是十萬山田已經開採完成,並且所有春種完全收尾。

糧食田畝的根基漸成,故得根基之氣。

周柏的道不是超脫凡俗,而是帶著凡俗超脫。

一個早餐攤前,濃郁的醬驢肉香氣撲面而來。

周柏忍不住停下腳步:“老闆,來份驢肉火燒,驢肉加量。”

“好勒,公子您稍等。”剛架起攤子,就有客上門,別提攤主有多開心。

“老闆最近生意還好嗎?我怎麼看神京城多了不少人。”

周柏想起之前在城門口看到的一些車隊,拖家帶口,都是半夜趕到城外,一早便湧入城內。

而且那些守城兵丁見怪不怪,顯然不是今天的特例。

“公子,您是不知道,半月前東泰那邊鬧起了綠林,動靜不小。雖然沒有攻破州郡,但綠林反賊劫掠了三州數十個縣城的人口錢糧,地方官軍都拿他們沒辦法。”攤主一提起這些大事,頓時就眼冒精光,連說個不停。

“噢,也就是神京城新多出來計程車紳,都是東泰來逃難的?可區區蟊賊,郡兵不能制,三州州軍也不能制?”周柏裝作一副原來如此的姿態,追問道。

攤主一邊將包好的驢肉火燒遞給周柏,一邊悲天憫人:“唉,世人皆知天下最大的江是天江,卻沒人關心最長最大的山脈,泰山群脈。崇山峻嶺,山高路險,綠林賊往山裡一鑽,官軍人再多又有何用。”

該說不說,這是說到點子上了。

不過周柏並沒有和他一直聊,而是付完錢,繼續向前走去。

在洞天吃一年的靈果,差點以為自己的胃不能適應,但一吃才覺是這味兒。

什麼食氣者神明而壽,什麼吃凡俗食物會影響道體,其實真正的影響很小。

那點殘留在身體中的汙垢,不說完美道基能自然代謝,最多也就浪費點法力清理一遍。

既然要走和普通修士不一樣的道,周柏就不能拋棄凡人的習慣,免得高高在上,脫離自己的根基。

色澤鮮嫩,肉香而不柴,香味綿長,酥軟適口……

吃完當作驢肉火燒的早餐,周柏作出點評,然後一邊聽著人群中其它資訊,一邊繼續分析東泰。

大旭天下四十八州,可以依據地理屬性分為幾大板塊,中域十五州,東泰九州,南境十州(江南四州、荊湖六州),西蜀七州,北境七州。

如中域十五州,是以神京所在為核心,以古中原的繁華區域為界;江南就是以淮江為隔,不過這只是狹義,廣義上是天江以南都為江南。

東泰同樣是標準的地理位置劃出界域,綿長龐大的泰山諸脈橫隔在中域和東泰之間,交通只有少數水道和山道,非常封閉,幾和西蜀齊名。

歷朝歷代的大一統王朝,維持東泰、西蜀這等地方的統治,都是看得極重。

不僅有大兵屯駐,道錄司也在沿途派駐諸多道官駐守,保持訊息暢通,這也是朝廷轄制地方大員的手段。

凡人軍兵翻山越嶺很難,可道官花點時間卻能做到,甚至高品道官直接飛劍斬叛賊首級也是常有的事。

現在東泰突然爆發席捲三州數十縣城的叛亂,說明東泰九州官府內部有問題,軍隊、道官都有可能被滲透。

如此東泰九州不敢輕易聯合出兵,一是怕出更大的亂子,二是怕勞心費力消耗資源,結果被內鬼輕易破解。

這也是為什麼東泰很多有見識計程車紳,第一時間逃到神京,因為他們知道在中央無法出兵的情況下,綠林叛亂只會越演越烈,而不會平息。

周柏在洞天內有所預料,天下所有的矛盾都會在科舉後,一一爆發,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動手。

不用說,東泰的綠林叛亂絕對是有人支援,可能潛龍,也可能是為龍先驅。

“東海、南海包括無邊大洋其它海域,官方捕鯨船已全部縮回港口。有傳言說,大洋深處有無數水龍捲正在凝聚,無數海邊百姓都在內遷。”

“西蜀發生連綿地震,官府賑災耗盡倉庫。”

“荊湖大旱,雲夢接近乾涸。”

“北境出現鋪天蓋地的蝗蟲,現在已有三個郡的春苗被吞噬殆盡,糧食短缺可以預見。”

“同時因為東泰綠林沒有被及時剿滅,其它各地的盜匪都有蠢蠢欲動之態……”

等進入內城,周柏已經將這一個月的大事都瞭解的差不多,看起來大旭氣數不久矣?

但無論如何,朝廷依舊是當之無愧的巨無霸,在普通百姓心中還是正統。

所以周柏暫時不能拋掉朝廷這面大旗,這官職他肯定得接,還有考中進士的兩個條件,他也要向朝廷提。

再次來到禮部,接待周柏的不再是無名小官,而是禮部右侍郎孔晗昱。

一個月前的祭天,朝廷百官都見識到天庭的態度,哪裡還敢怠慢身在凡間的進士天人。

好臉相迎好茶相待,禮部右侍郎可是正三品的紫袍大員,和定州總督相當,給周柏授官完全足夠。

而且孔晗昱也沒擺什麼臉色,交談間溫言細語,十分和睦。

“子堅道途當是大進,不像孔某成同進士二十年,修為止步入道,唉,一介庸俗凡人啊。”

試探他的心思?

周柏拱了拱手,不動聲色道:“侍郎大人見笑,您為國為民,哪能我這隻想逍遙長生的道賊相比。”

孔晗昱聞此稍稍一怔,心中想著:果然是和前面那些進士一般,都想著求道長生,早日迴歸天庭位列仙班。

不過孔晗昱還是想盡一份公心,接著道:“子堅是二甲第一,可否想過領何官職?”

周柏搖搖頭,只見孔晗昱拿出兩份告身,並且都展示給他看。

第一份為翰林院編修,正七品;第二份是定州北安郡平蒼縣縣令,也是正七品。

“朝廷這是何意?還請大人解惑。”

孔晗昱起身走到周柏面前,將兩份告身都拍在他的茶桌上。

先是指著第一份道:“本來按照往屆常例,二甲第一也只能給庶吉士一職,從七品待遇。不過子堅太過優秀,朝廷惜才特拔一級。”

然後孔晗昱又指著第二份道:“至於這,便是朝廷給你的承諾,只要你願意為朝廷效力,家鄉縣令就是你的。而且不用等三年遷轉期,只要一年馬上就升,留在郡府還是來當京官,全看你自己。”

說罷,孔晗昱便不再說話,只待周柏慢慢考慮。

說實話,這第二份告身確實很誘人,特別是對於要爭龍的他來說。

借殼生蛋誰不懂,歷史上不乏從朝廷內部吃穿的潛龍。

平蒼縣縣令一當,不僅蒼山,整個平蒼縣都能成為他的根基,而且不用擔心有人告他圖謀不軌。

但王朝更迭乃是天庭定下的大局,你不能同心,還為朝廷盡心盡力,肯定不會被天庭重用。

兩界戰爭全面爆發後,難不成周柏能依靠大旭朝廷?

所以沒考慮多久,周柏便伸手要拿翰林院編修的告身。

這次孔晗昱沒放手,按住告身道:“子堅,攝政對你極為看重,你如此修行可能只為一小小仙吏,未可長生,而龍庭高階正神必有你一席。”

原來前幾天,病重在床的祥興帝下旨,正式冊封景睿為攝政王,暫攝國家大事,太子跟隨左右學習。

“還有,如今平蒼縣令換人了,聽說對周家不太友好。”

最後一句孔晗昱說得很輕,要不是周柏聽力好,未必能聽清。

會刁難他們周家的縣令,估計是趙家後臺,不過他馬上就要撕破臉皮,何愁一個縣令。

胡蘿蔔加大棒?可惜,擁有自己規劃的周柏,哪裡會輕易改變主意。

在他堅定的一笑後,孔晗昱還是讓周柏拿走告身。

“唉,周編修既已下決定,日後切莫忘記朝廷恩情。”

“自當不忘朝廷厚待,不過您看進士可提的兩個條件?”周柏可不會有什麼不好意思,直截了當問道。

“既是科舉定製,朝廷當然不會後悔,說吧,記住是合理要求。”孔晗昱怔了怔,搖搖頭道。

周柏深吸一口氣,認真道:“平蒼縣城皇於民有功,深受家鄉父老愛戴,請朝廷升其神品。”

孔晗昱點點頭,示意周柏繼續。

“還有一個就是為家族,因為我要追求長生,所以想為家族求份根基。請朝廷把蒼山賞給我族,用於耕種山田,限期六十年。”

孔晗昱聽著挺合情合理,沒有駁斥,只是有些疑慮:“蒼山?不管你用來幹什麼,六十年太久,十年如何?”

周柏表示答應,拱手解釋道:“我預測北境未來必會缺糧,想種些飽腹之物罷了,您可以查查現在蒼山也就我族種糧。”

塵埃落定,又是一番寒暄。

周柏拿著七品紅袍官服、編修告身,還有一封蓋著戶部大印的十年山契,欣然離開禮部。

有禮部右侍郎過問,辦事效率極高,甚至給龍庭的陰文都已燒了過去。

只待龍庭那邊確認,平蒼城皇就能完成神品提升。

這是當初城皇出手清理蒼山鬼物,和周柏結盟所提的條件,他自然不會忘記。

皇城,攝政王景睿聽過孔晗昱的彙報,也只是有些惋惜,並未懷疑什麼。

“罷,不會給朝廷惹麻煩就行……諸位皇子那邊可以鬆鬆繩,我倒要看看他們能幹出什麼事。

周柏在太僕寺領到躡景後,便馬不停蹄出城回鄉。

玄衣衛那邊也傳來訊息,新縣令不是很安分,內府的很多計劃都推行受阻。

遠遠望之,各地劫氣四起,風雨欲來……

定州處於邊角,察覺較慢,周柏可是看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