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興帝一病不起,連曾經親手關在王府的兄弟都放出來攝政,顯然是大限將至。

上次金軍入侵,還能強撐著召開一次大朝,現在東泰鬧出席捲三州數十縣的叛亂,他卻臉都沒有露一個。

真就這點力氣都沒,倒也不見得,只是靠御醫和大內秘法維持的生命力,卻是絲毫都不能浪費。

祥興帝面對皇族宗老已經退了幾步,用瑞王攝政的條件,換取他能從容安排後事,就連最受寵的太子也沒領監國。

後事就是自己的兒女如何安排,陵寢事宜是否周全,史書記載的一生功過有沒有修繕到位……

不然祥興帝其實是想快點死的,這樣或許在龍庭還能有個好的排位,他怕維持四十多年的太平天下,在眼皮子底下崩塌。

皇宮中,祥興帝療養的殿閣前後,侍衛林立,守備極嚴,各種隱晦的強大氣息遍佈。

內裡紫氣千條,一條老龍奄奄一息,但仍是和大旭天柱緊密相連,掌握著極大權力。

“我那大兒子轉封至東泰的事辦得如何了?”形容枯藁的老皇帝,在病榻上有氣無力地問道。

床側,大太監劉振和首輔張栩,正在畢恭畢敬地聆聽聖訓,奏對方略。

聽到皇帝的問話,張栩連忙上前低語道:“回陛下,宗室那邊已經同意汝陽郡王轉封東泰,以皇族代鎮地方。但包括攝政在內,都不同意晉升諸皇子為親王,說是朝廷氣運已經不容隨意損耗。”

“無妨,親王、郡王都是王爺,能不能把握住自己一脈就看他們自己,只要同意轉封,剩下皇子坐鎮地方也就可順理成章。”老皇帝鬆了一口氣,覺得這個結果可以接受。

“我那幾個女兒都找好夫婿了?”

這時輪到大太監劉振答道:“陛下,幾位公主均有合適人選,只待您敲定,分別是……”

“沒有一個進士願意取我女兒,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有幾人可得長生。”老皇帝這下臉色有些不好看了,他本意是尋幾個天人照拂後人,沒想到一個沒成。

“陛下,我聽說有幾個世王的女兒可以修道,並且有和這一屆進士結親的念頭,您看?”

世王,即大旭開國時分封在內部疆土的功勳王爺,世鎮一方,與國同休。

現如今的四十八州,只有世王可以留。

就連祥興帝也是趁著國朝動盪,這才達成交換條件,在外延續大旭宗廟的使命讓前面幾任帝系擔,他的幾個兒子可以不用外出開國。

老皇帝腦海中閃過那幾座世王府,眉頭皺了皺道:“不用幹預,這是我那個弟弟操心的事,太子能不能再當一任皇帝,看命吧。”

“臣等必將竭盡全力,不使帝系偏移!”

“王朝輪迴乃天命也!至於那些老傢伙想趁著大變,強續百年國運,無非是痴人說夢。”

……

周柏歸心似箭,可想見他的人不知凡幾,僅僅是從內城到走出外城就收了上百份請柬。

這些某某大臣,某某侯伯的邀請好說,都能推諉過去。

但現在神京城內,大皇子汝陽郡王將出鎮東泰的訊息已經傳開,諸多皇子再也按捺不住,大張旗鼓招攬班底。

而作為天人的周柏,更是香餑餑。

不想在朝廷為官,卻可成為他們的客卿,享受大量靈石靈藥等資源供奉,這樣不會犯任何忌諱。

以往的很多進士,在沒有資源修煉的時候,除開周遊歷練,是有不少接受貴人招攬的。

畢竟大多時候只需掛個名頭,完成任務會有額外報酬,不理會也沒有任何責罰。

原本得罪一個六皇子,周柏還不當回事,因為遲早要分封到荒野開國,對他要做的事起不到任何干擾。

可現在朝廷明確傳出訊息,這一代的皇子不再派去外拓,而是分封地方充當鎮守。

從氣運上看,這就是以正統龍氣壓制地方潛龍的提前崛起,儘量為大旭延續壽命。

如果現在連表面上的逢迎都不做,那到時萬一哪位皇子坐鎮定州或者附近大州,肯定會擾亂他的大策。

當然,總共也就十一個皇子,富庶重要的州域那麼多,一般情況應該看不上定州這個邊州。

沒辦法,周柏只能在神京城又待了五天,沒吃幾頓飯,但還是把禮數盡到,一一上門拜訪。

期間無論多少大臣貴人想嫁女,無論諸位皇子開出多優越的條件招攬,都被周柏以求道之名給婉拒。

哪家的條件都不接受,那就代表誰也不會得罪。

而且周柏拜訪交流間,還憑藉望氣之法,給幾位皇子指出一些小小的問題。

加上他以地方經營、鎮守的角度去聊天,很多觀點都是老練成熟,贏得皇子們很大的好感,恨不得拉他秉燭夜談。

等所有王府走上一遍,周柏手上已經多了不少信物,一幅隨時歡迎的姿態。

不過,這些都是別人想來交好周柏,只有一位是他主動去邀約。

那便是早先給他宣旨的太監王休,這一年以來,周族可是從來沒和他斷掉聯絡。

準確的說,是內府專項撥款,逢年過節都派人到神京給王休送禮。

在朝廷上層政治局面變幻莫測的今天,皇宮內如果有人遞話出來,遠在定州的周柏不至於措手不及。

對於金主,王休不會隨意擺譜。

特別是在科舉為王,前朝作主的情況下,真正看得上太監的貴人並沒有幾個,連帶著整個社會的風氣都不重視太監。

王休現在已經爬到正六品內侍太監,輪班隨侍皇帝左右,知曉不少動盪的內情。

知道越多,就越擔心自己的未來,眼下週柏這位新晉進士明確伸出橄欖枝,他馬上就接受了。

天人,還是一位不安分的天人,說不定可以做他的後盾。

於是王休非常坦誠的和周柏達成同盟,並且和神京城的玄衣衛建立更隱蔽、更頻繁的聯絡。

四月三日,周柏處理好神京城的一切首尾,縱馬離京。

回首望去,神京城正中的國運天柱依舊巍峨聳立,上面攀附著一條五爪赤龍。

多數練過觀氣之法的人,在此看上一眼,都會認為大旭國運正昌。

可那些觀望氣運的法門,都是閹割或者不全之法,能看表面,不能看本質。

就算有哪個大宗門的老祖,握有能觀本命的真傳法門,也不會直接去觀國運本質,不然反噬太大。

周柏不同,他望氣術即使未至圓滿,不能細察大旭龍脈和國運,但粗觀國運時,是不會遭受反噬的。

在那一刻,周柏的視野中,出現了和其它觀氣士不一樣的畫面。

他看到了那條代表大旭的氣運龍象,確實是一條五爪赤龍,是整個天下,包括其它番邦屬國在列,唯一的一條人道真龍。

但還有不一樣的東西,如赤龍龍腹正在脫落的龍鱗,還有那龍爪上第五趾明顯小上不少,似乎在褪化。

另外就是國運天柱深處,那密密麻麻的灰黑斑點清晰地顯露一剎,代表大旭的根基已壞。

不過赤龍似乎得到龍庭支援,龍鱗脫落,精神卻仍舊振奮,龍氣沒有低迷多少。

加上浩瀚如海的氣運,依舊撐著這個老大帝國,它不會輕易倒下。

可惜周柏不敢細看,不然他或能借此判斷大旭皇族到底在幹什麼,大旭還有多久壽命。

當然,在周柏如今有充足法力支撐後,望氣術大成也能讓他窺探到不少東西。

總得來說,就是祥興帝一年之內必崩。

還有大旭根基雖然腐朽,但整體氣運尚在,人心未失,不能輕易舉反旗。

回去後的手段要講究剛柔並濟,不能過於急切,靜觀其變。

剛就是力爭符合身份的利益,柔就是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躡景蛟馬已將前面投餵的靈食全部消化,體魄進一步成長,加上週柏繼續投餵金庭洞天帶出的靈果,讓其速度提升不少。

星夜馳騁,從神京城到天江大渡口,僅僅花費一月不到。

這中間,有近十餘大州,上百郡縣報告災情預警,各地局勢愈發不穩,朝廷正式下令沿海百姓內遷。

五月一日,周柏乘龍船橫渡天江。

天江上沒發生什麼意外,也沒有龍宮祖地發現他考中二甲第一,要強行給他許配龍女的事情發生。

可週柏還是察覺到天江有些不對,不是其它,而是水位不對。

天江走向是自西向東,所謂奔流到海不復回,和其它小些的江河一樣,也是要匯入無邊大洋。

而天江入海口就是東海,周柏發現天江的水位上升起碼有百丈,並且在他潛入水中後,發現有一股暗藏的逆流。

是東海之水,東海居然在倒灌天江!

他很確定還是海水,因為鹽分超標。

即使漲的百丈水位,還不至於威脅到兩側堤岸,卻也是很明顯的預兆。

不出三個月,天江南北的相鄰州郡,就可能會遭到無法抵禦的洪災。

天江決堤?周柏想也不敢想。

他不是聖人,也不想看見這種堪稱毀滅性的災難發生。

於是在換乘龍船,進入通州寧江段後,每逢龍船減速或者靠岸停歇之時,周柏都會把敖臨敖霞留給他的幼龍角拿出來。

“在龍角中灌入任何一條江河的水,他們若在附近,必會前來襄助。”

夜晚,周柏來到無人的甲板上,施法從江中撈起兩團水,然後灌入龍角。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就在他以為兩條小龍依舊不在時,兩個唇紅齒白的小童從水中無聲躍上甲板。

他們眼中滿是欣喜和激動,仍是先是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師禮:“夫子。”

“恭喜夫子高中二甲第一,位列天人!”

周柏上前扶起兩小,笑意盈盈道:“為師也要恭賀你們,這兩月不見,居然就正式領了天職。”

“夫子見笑,九品尋水使,就是成天沒事亂轉,不值一提。”敖臨似乎成熟不少,聽到周柏的誇獎,居然先是自謙。

而在畫境中更為沉穩的敖霞,現在卻是更加明朗活潑,她嬌聲道:“哼哼,要不是尋水使的天職,我們哪能這麼巧接到夫子的傳信。”

“不錯,我們這一屆的一甲也就是授個從九品的天職,你們比我這個草民要強啊。”

“夫子,不帶您這般擠兌人的。”

“您還是先說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不然我們都不敢向您討喜。”

周柏聽這話一愣,頓時哈哈大笑,然後從儲物戒中拿出兩葫蘆果酒道:“差點忘了,這是為師的賀禮,可以用來恢復法力,好喝不醉。”

呃,為了消除所謂的暴露風險,周柏將洞天的靈物都進行了二次加工。

靈果不能帶太多,他就按照修仙百藝中的記載,釀成靈果酒。

兩小迫不及待揭開葫蘆,裡面濃郁的果香和靈氣鋪面而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酒味。

周柏這時接著道:“喚你們來就是想看看你們定職何處,沒想到是雲遊四方。

“還有我想問問,這天江水漲船高,四方水汽鬱積,眼看便要水淹億萬無辜生靈,不知天庭可有預桉?”

兩小收好葫蘆,對視一眼,由敖臨嚴肅道:“我和敖霞正是在執行天庭令旨,清查天江附近的水量情況,天庭是有防備的。”

敖霞跟著補充:“這些多餘的水汽,大概都會有各龍神轉移到其它地方,今年的雨季可能會有些長……”

周柏緩緩頷首,明白了天庭的做法,平攤水汽,讓天江的梅雨季覆蓋天下。

只要天庭在行動,那就證明這樣可行,猶記得前世也沒有天江決堤這等滅絕事件。

對於早早修好排水設施的周族來說,應該不會有太大影響,反而會成為在平蒼把握主導權的契機。

隨後又是一陣閒聊,談話間,已經有船客在起早床。

兩小依依不捨告別,同時找到身處馬廄的躡景,似是趴在這蛟馬的耳朵便傳授了什麼法門。

用他們的話來說,夫子位列天人,沒有什麼東西能送,但可以教一教躡景,讓它以後能更好當一匹坐騎。

接下來的兩個月中,連綿不斷的雨季果然到來,晴天的時間幾乎屈指可數。

因為擔心家中情況,周柏並沒有接受沿途州郡官員的宴請,只是送上書信以作解釋。

不過顯然他低估了一位進士的名頭,自薦想要投靠的“大才”數不勝數,直至八月中旬,才冒雨趕回家鄉。

這一走大半載,再歸時,已是錦衣還鄉,光宗耀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