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三年中,陳佻又好幾次想要出谷,但都被莫長風、周瀟勸了下來。現如今,自己的親生女兒生死不明,那是誰也勸不住了。

實際上她已經失了方寸,她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救回自己的女兒,能想到的只有這種方法。把攔在身前的人全部殺掉,只要敵人死光了,自己的女兒就能獲救。

李雨灼被陳佻說得啞口無言。

陳佻隨後向後揮了一劍,那老人沒來得及反應,咽喉已經被割開。

李雨灼見不得殺生,雖然醫術高超,可是這麼大歲數她連雞都沒有殺過。看著陳佻揮出的這一劍,再加上身後如小山般的屍體,她一個沒忍住吐了出來。

陳佻不再理會身後哭亂的人,徑直出了這座宅子。李雨灼強忍著腹中不適,急忙追了出去。

「你要這麼一路殺過去?」

「對。」

李雨灼用力拉住她,大聲說:「你知道這沒用的!」

陳佻忽然爆發了,衝李雨灼吼道:「那你跟我說個有用的!」

「去洛陽啊!還有白家三小子!他腦子靈光,讓他想辦法!」

陳佻不理會李雨灼,繼續向前走,李雨灼再一次拉住了她:「好歹是你大女婿!你得相信他吧?!陳大姐!算我求你了!別殺人了!你這樣下去真的不是個辦法!」

李雨灼的話好像起了作用,陳佻真的停下了腳步。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感受到無力。殺再多人也救不回自己的女兒,與其這樣漫無目的地找尋,不如找個聰明人想辦法。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她殺不動了,累了。二十年前整個武林的水平很高,當年她一人斷後,拼得一身傷也才殺了五六人。那些武林傳說有的死了,有的隱居了,如果自己再這麼搞下去,這幫人齊心協力圍殺她一次,她真不一定能撐過去。

雖然心中的怒火併未消散,但被陳佻強壓住了。

李雨灼有些慶幸,好歹是給這位陳大姐勸住了,如果她不攔著,不知道陳佻還要殺多人少人。

苗疆來的那些人被許輕塵安置了好幾個月,每過一段時間,這些苗人就要找一趟許輕塵,問問他穆梓的下落。

老實講,許輕塵不想管這個事,可是這事又出乎尋常的大。早些年苗疆武林跟中原不合,出過幾次火拼。後來雙方聊開了,這些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許輕塵本來想把這事暫時擱置,等哪天這些苗人不耐煩了回去了,他也就省事了,畢竟她不想跟李鳳嵐徹底撕破臉。穆梓跟長風樓的關係他知道,現如今長風樓依然是江湖不可小覷的力量,真打起來他們荊棘門不一定能贏。

可是現在沒辦法再敷衍了,那些苗人已經跟他說了狠話:如果中原武林盟主不管,他們就要親自管了。

現在江湖正亂著呢,再讓苗人插一腳,即便是現在的許輕塵,也不想面對這樣的局面。

因此,幾個月前,許輕塵就已經派了一部分人尋找穆梓的下落了。經過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年前穆梓還在青州,年後她一個人向西去了,據說,好像是在終南山。

又是個尷尬的地方,關中一代是清風觀說了算。到了終南山,又沒被張成慶攆走,就預設受他保護了。

要惹張成慶嗎?這位張道長出了名的牛脾氣,許輕塵不想惹。

可眼下,不惹沒辦法了。

他先派人給張成慶送了信,說明了穆梓在苗疆的所作所為,又說了自己要上終南山抓人。張成慶那邊沒給回信,態度曖昧。恰恰是這個曖昧的態度,讓許輕塵放了心——張成慶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保穆梓。

那就好,只要他沒說,就算他不保。

目前荊棘門人手都被許輕塵派出去了,湊不出人追殺穆梓,不過這也好辦:穆梓的仇人很多,隨便招呼點兒人就行。能抓住她或者殺了她最好,就算殺不了也算自己努力過了。

袁風鈴已經在終南山待了幾個月了。一開始她吃住全靠著穆梓,穆梓並未表示過不滿。準確地來說,穆梓根本就沒在乎過她。時間一長,袁風鈴覺得白吃白住挺不好的,就開始幫穆梓做些事情。

對於袁風鈴的幫忙,穆梓沒有表示過感謝,態度不溫不火,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彷彿跟整個世間都沒有任何瓜葛。

袁家大小姐從小到大都沒有幹過活,也就小的時候幫爹孃捏過肩膀。原本她以為自己堅持了不了多長時間,誰曾想,眨眼間幾個月過去了,袁大小姐竟然漸漸適應了現在的生活。

收拾院子與屋子,洗衣服,做飯。她能做的也就這三樣,稍微花點兒力氣的活她都做不了。她根本就不會做飯,好在天資聰慧,看穆梓煮了幾次粥她也就學會了。一開始做得很難吃,但穆梓並不在乎。經過幾個月的磨鍊,做得已經有模有樣了。

兩個人十天都說不了一句話,既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又形同陌路。

袁風鈴將院子裡的衣服收了回來,穆梓將抓來的野豬做成燻肉,正掛在隔壁倉庫中。

天色已經不早了,沒有了長安的繁華與喧囂,袁小姐也沒有什麼夜生活,天一黑就上床睡覺。

兩個人住在一間屋子中,沒辦法,這裡一共三間屋子,一個廚房、一個倉庫、一個臥房。袁風鈴到這兒的第二天,穆梓就用木板給她搭了個簡易木床。床不平,粗糲的被褥也不太舒服,即便白天熱得人頭腦發昏,可到了晚上,山風依然寒冷刺骨。

這些,袁風鈴都忍下來了。

躺在床上,袁風鈴有些失眠,她睜著眼睛看著屋頂,心裡在胡思亂想。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李鳳嵐沒有派人找過自己,她身邊的這位穆梓似乎已經跟長風樓斷了聯絡。這就代表她現在是安全的。那……爹孃呢?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自己還要在這裡藏多長時間?一輩子嗎?大好年華要消耗在這裡?

正想著,忽然聽到那邊床上傳來細小的呻吟聲……穆梓又在難受了。每過一段時間,她的身體就要痛一次,還總是在晚上發作。穆梓是個冰冷如鐵的女子,整個人好像沒有感情,到底是多麼劇烈的痛苦才能讓她發出聲來?

之前袁風鈴儘量不去理會,倒不是她太不近人情,而是覺得自己對穆梓示好顯得太多餘。

可是今晚不同,穆梓好像痛了很長時間,往常不到半個時辰就會消停的,這會兒都一個多時辰了,她彷彿已經聽到穆梓牙齒打戰的聲音。

袁風鈴披上衣服下了床,走到穆梓床邊,小聲問道:「你沒事吧?」

穆梓沒有回話。

看著她不斷髮抖的身體,袁風鈴又問了一遍:「你真沒事吧?」

「沒……事……」穆梓小聲回答。

「還說沒事?你話都說不利索了。」

穆梓再次沉默。

袁風鈴嘆了口氣:「沒必要硬扛著吧?有沒有緩解的方法?」

「有……」

「什麼方法?」

「塗藥……可我的藥……已經用完了……」

「就這麼硬挺著嗎?」袁風鈴有些費解,「我真搞不懂你,藥沒了就去買啊,幹嘛這麼折磨自己?除了塗藥,還有別的方法嗎?」

「沒有。」

袁風鈴蹲下身伸出一隻手,輕輕點了點穆梓的後背,這一指頭並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但是讓穆梓整個身體抖了一下。

袁風鈴伸出手掌輕

輕按壓在穆梓的後背上:「是這裡嗎?」

「是。」

她不懂什麼按摩,更不懂推血過宮,只是下意識地覺得,這樣的按壓能緩解穆梓的痛苦。讓她意外的是,她這種胡亂的按壓真的起到了作用,穆梓的身子竟然真的平靜下來了。

一直到袁風鈴覺得自己的手腕發酸,才聽到穆梓平穩的鼾聲。

袁風鈴嘆了口氣,坐回自己的床上。

玉風鈴,花月影,當今武林最好看的兩個姑娘,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經穆梓這麼一折騰,袁風鈴睡不著了,她裹著被子坐在床上,靜靜地想著以後的打算。

不知道想了多長時間,她竟然就這麼坐著睡著了。

坐著睡並不能睡舒坦,有個風吹草動就能被驚醒。

院子裡,似乎有腳步聲,還不是一個人,有好多。

她心裡慌了,躡手躡腳地下床,輕輕拍了拍穆梓,誰知道穆梓很清醒地說了一句:「我聽到了。」

說完這句話,穆梓坐起來穿好衣服。

袁風鈴看著她,小聲而急切地問:「你要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

穆梓拿起掛在門後的長槍,對袁風鈴說了一句:「躲在屋裡不要出來。」

說完,便推門走了出去。

屋子外有很多人,將她這間小屋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群人裡,為首的是個穿月白色長衫的年輕人。

他靜靜走到穆梓身前,輕聲說道:「穆梓,你這些年作惡多端,我來替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討個公道。」

穆梓覺得,她好像見過這個年輕人,應該是兩年前在藥仙谷見到的,好像姓許。

穆梓並沒有對這句話表現出什麼情緒波動,而是問道:「我與你之間有什麼仇?」

年輕人搖了搖頭:「無冤無仇,不過,這與你犯下的錯無關。去年你在苗疆,屠了一個寨子,這事你認不認?」

「我認。」

「好,你也算磊落。那眼下你面前有兩條路,一,乖乖跟我回荊棘門,接受審判,我們會給你個公平的結局。二,你抵抗,我在這裡殺了你。」

「我選二。」

年輕人點點頭,向一側伸出右手,有人將一把長劍放在他手中。

年輕人大聲說:「諸位,我代你們與這位疤臉首領交手。」

穆梓將長槍拄在地上,淡淡地說:「我並不會為我做的事辯護,我也不認為自己以前做的是對的。我知道,現在的我束手就擒才是對的……但今天不行……屋子裡還有一個人,她與此事無關,希望你們放她一馬。」

「那是自然。」

「好,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