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綿綿的踢腿毫無威脅,楊安玄微一側身,腿踢了個空。

楊安玄伸左手,抓住陳深的衣襟順手往前輕輕一送。

陳志腳步虛浮向前搶出五六步,撲面趴在了地上。

待起身,眾人見他左臉被青草擦成一片綠色,與右臉敷的白粉相映成趣,無不哈哈大笑。

陳志又羞又惱,指著楊安玄對隨侍的僕從喝道:“給我打。”

有人認出楊安玄的身份,低聲稟道:“公子,那人是楊太守的三子楊安玄,打不得。”

陳志一愣,不是岑家子。

他來棘陽已有幾日,聽過楊安玄的聲名,對“淯水八俊,安玄最高”的說法嗤之以鼻,對人傲稱自己不在棘陽方讓豎子成名。

謝璞三月初從京中出來,知道楊家犁之事,聽過楊安玄的名字,拱手道:“原來是研製楊家犁的楊公子,謝某在京中早有耳聞。謝某親手試耕過楊家犁,確實簡便好用,謝某替天下農夫謝過楊公子。”

對於這位風度極佳的謝公子,楊安玄生不出惡感,淡淡地回應道:“謝公子客氣。”

謝璞看了一眼氣急敗壞的陳志,知道眼下不是攀談的時候,道:“方才之事多有冒犯,有緣再與楊公子相敘。告辭。”

說完,謝璞舉步朝崗下走去,身邊人忙跟上。

陳志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楊安玄,冷哼一聲甩袖追上。

回到府中連淨三次面,又敷上白粉。

看著鏡中左頰白粉難掩紅跡,陳志心中大恨,咬牙切齒道:“楊安玄,我與你誓不甘休。”

問明陳深在書房,陳志抓起案上的羽扇,起身前去找叔父。

看到侄兒進來,陳深放下手中書,笑問道:“今日怎麼這麼早回來了,沒有陪同謝公子?”

陳志陰沉著臉,把十里村被楊安玄折辱的事說了一遍,道:“叔父,那楊安玄讓我在謝公子面前丟了醜,您一定要為我出這口氣。”

陳深捋須默然不語,楊佺期到任後便針對自己打壓,自己在懲治貪腐時不得不順其心意,得罪了不少人。

眼下官衙眾人見了自己都躲得遠遠的,生怕粘上被太守誤會成一黨受排擠。

以前自己還想著藉機扳倒他,現在幾無可能。朝庭新晉他關內侯、龍驤將軍,聖眷正旺,自己避風頭還來不及,哪敢上前觸黴頭。

“志兒,不是叔父不幫忙,此事得從長計議。”陳深道:“那楊安玄今年要定品,叔父已經在著手暗中對付,等其定品之時便見分曉,志兒莫急。”

陳志也知為難,不再多言。

輕搖羽扇,腦中浮現陰慧珍俏麗的面容,陳志微笑道:“小侄今日偶遇陰家之女,‘雪輸三分白,梅遜一段香’,真是名副其實,侄兒想請叔父出面向陰家提親,迎娶這位陰家小姐。”

陳深暗皺眉,自打那句詩傳揚開後,前往陰家堡提親的人便絡繹不絕,都被陰晞以孫女年幼拒絕。

不過,陳家與陰家門當戶對,侄兒是國子生,定為五品,前程可期,而且能結成這門親事,自己在郡中也有了助力,不會被楊佺期壓得抬不起頭來。

“志兒有成家之念,甚好。”陳深笑道:“為叔明日親自前往陰家堡,為你提親。”

…………

得知陳深前往陰家堡為侄兒陳志提親遭拒的訊息,楊安玄微微冷笑,陰家所圖甚大,陳深是自找沒趣。

陳志灰溜溜地跟著謝璞回了建康城,帶著滔天恨意,既恨陰家,更恨楊安玄。

操練新軍已步入正軌,楊安玄不再從早到晚呆在軍營中,抽空將《小窗幽記》中適合的語句錄出。

“先淡後濃,先疏後親,先達後近,交友道也”、“佳思忽來,書能下酒;俠情一往,雲可贈人”、“蝶憩香風,尚多芳夢;鳥沾紅雨,不任嬌啼”。

寫下三條後便擱筆,待墨跡乾透後封入信封(1),交給身旁的張鋒,道:“明日派人送給陰公子。”

這半個多月來,楊安玄每隔兩天便會寫幾條《小窗幽記》中的言語,算來已有二十多條了。

陰敦不負他所託,這些語句很快就會流傳開,人們爭相抄寫傳閱,稱得上新野紙貴了。

按照楊安玄的意思,陰敦將這些語句抄錄成書,名之《小窗幽句》,放在自家書肆中售賣。

每日都有人前來問詢,楊安玄的名聲一時無兩,被人譽為“楊小窗”。

有人將《小窗幽句》帶到建康城,會稽王司馬道子讀過之後讚道:“清雅脫俗,讀來口齒生香,孤王甚是期待見到‘楊小窗’。”

…………

四月十六日,兩隻新軍最終較量的日子到來。

上次較量依舊是平手收場,兩軍都憋足了勁要在最後的較量中取得勝利。

今日天公不做美,烏雲蓋頂,勁風吹拂得將臺上的旌旗列列作響。

隆隆的鼓聲響起,楊佺期一身戎裝,按劍肅立,掃量著兩隻新軍。

兩隻新軍排列成方陣,什長以上著皮甲,隊長以上騎乘,最前排五十盾牌手,接著是一百五十名長槍兵,長槍兵之後是五十名弓前手,二百名長刀兵護衛在左右兩翼,最後面是馬伕、夥伕等役兵。

楊安玄騎乘在趙田左側,身上穿著奪自孫滔的黑皮甲,手握長槊,目視將臺。

岑明虎跨馬提刀,目光偶爾瞥向楊安玄,躍躍欲戰。

整個校場上鴉雀無聲,偶爾一兩聲馬嘶被風扯碎,刀槍閃著森森寒光,煞氣沖天。

楊廣伸手捋順吹亂的鬍鬚,感嘆道:“練兵三月,能有今日之軍威,安遠、安玄功不可沒。”

待鼓聲停息,楊佺期提氣高聲吼道:“練兵千日,用兵一時。三個月操練,成效如何,用你們手中刀箭說話……”

楊安遠同樣披甲持槊,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將臺上的父親,終有一天自己也會像父親那樣站在高臺之上為將士鼓舞士氣,率領千軍萬軍攻城掠地。昨天,楊佺期決定了最後較量的內容:義陽郡大復山剿匪。

義陽郡在新野郡的東偏南方向,大復山在新野和義陽的交界處,去年年底在大復山一帶出現了一夥賊人,搶劫了復陽城糧倉,嘯聚山林。

義陽郡守朱廣數次出兵清剿,賊人逃入大復山中,利用地勢反殺得官軍大敗。

得勝後賊人趁機收攪流民,聚集千人,聲勢越大,甚至再度騷擾復陽城。

朱廣向雍州刺史求助,郗恢命楊佺期派兵協助剿匪。

楊佺期思之再三,決定派出新軍,檢驗操練成果。

低沉的號角聲響徹天地,兩隻新軍開拔向東,官道上的行人紛紛向旁躲避,議論紛紛,不知哪裡又起刀兵。

行出五里,趙田便下令紮營。

天陰欲雨,雖然天氣變暖,但行軍被雨淋容易生病,為將者當知天時。

中軍帳先行樹起,趙田召眾人議事。

從棘陽前往大復山超過百里,要三至四天時間,恰逢多雨季節,到達大復山的時間恐怕還要延後。

楊安玄道:“不能光靠義陽郡送來的諜報,我有意帶幾個人先行一步,到平氏、復陽兩城打探清楚賊人訊息,等大軍到來便可行動。”

趙田明白楊安玄想盡快結束戰事的心情,定品漸近,三少要在郡中雅聚養望,耽誤不起。

正沉吟思索,嚴壯開口道:“近千人行軍,訊息難以保密,賊人探知必定躲入深山,到時難以清剿,事先探聽清楚賊人的巢穴隱藏地很有必要。”

陰績立功心切,生怕被岑明虎搶在前頭,急切地道:“末將也贊同先去打探訊息,我願隨同楊軍侯前往。”

話音一落,陳華、孫忠等人紛紛表態願意前往。

趙田思忖片刻,道:“楊軍侯將先鋒營帶上,裝扮成商隊護衛前往。”

先鋒營擇軍中精壯組建,初設時選拔六十三人,至今僅剩下二十六人,餘者被汰。

南北戰事不斷,盜匪四起,商隊出行要有人護衛,有的用家族部曲,有的則招攬遊俠兒。

大的商隊往來南北做生意,為保安全常聚集一起行動,這樣的商隊車輛多達數百,有時護衛近千人,皆持弓佩刀,等閒盜匪根本不敢打主意。

楊安玄搖頭道:“先鋒營將士多為軍中什長、伍長,行軍需要他們指揮照應,我帶著陰績幾個就行。”

趙田急了,要不是名義上他是主將,他都想跟著楊安玄一起前往復陽,賊匪可有千數,萬一出點事自己可吃罪不起。

爭執半天,楊安玄最終同意帶上十二人,加上陰績、陳華和孫忠,共十六人。

雨下了大半個時辰停住,官道被雨水浸潤得泥濘不堪,商旅小心翼翼地跋涉前行。

十餘騎急馳而來,馬蹄將泥水濺得四散開來,躲閃不及的行人身上落滿了泥漿。

行人望著騎士身上飄揚的油布憤憤地咒罵幾聲,低下頭繼續艱難地前行。

楊安玄策馬揚鞭,冷雨撲打在臉上澆不冷心頭火熱,此戰剿匪是新軍首戰,他的心中充滿了期待。

或許多年以後,史書上會記上一筆,安玄軍首戰剿滅大復山匪患,踏出爭雄天下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