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雲未及弱冠,便連中三元,加上身世極好、為人又斯文有禮,一度是不少權貴心目中乘龍快婿的最佳人選。

當年,顧景雲迎娶商家女江柳兒一事傳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道這江柳兒是商賈出身,不僅相貌醜陋、為人粗鄙不堪,生母更是娼妓出身,使了齷齪手段才迫顧景雲娶了她。

士農工商,商為末。

原主江柳兒隨母姓,為姑蘇布商王允之的女兒。王允之年輕時候是個混子,常混跡於市井。後來不知在何處得了大錢,成為了北豊國有名的布商。

江柳兒她娘通音律,善撫琴,是秦淮一帶出了名的河船女。雖說出身不好,卻長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是當時畫舫上最最當紅的花娘。

酥娘一搦腰肢嫋,迴雪縈塵皆盡妙。

很多達官顯貴、富商巨賈一擲千金只為聽江柳兒她娘彈奏一曲。

江柳兒她娘生江柳兒的時候就難產死了,次年王允之納了江柳兒她孃的貼身丫鬟柳氏,後來陸續得了二女兒王芷蘭和小兒子王有明。

大抵是江柳兒她娘死得早,王允之對這個大女兒格外疼惜,才養出了原主這般跋扈的性子。

這幾日下來,李令月已然漸漸適應了這具身子,對原主驕縱的脾性以及荒唐的生平過往也瞭解了七七八八。

此時,望著鏡中女子,李令月不由一陣嘆息。

想來像顧景雲那般風光月霽、如玉一般的世家公子,是斷然不會主動求娶一個蠻不講理、嬌生慣養的女子。而文國公府這樣的烏衣門第,更加不會讓一個地位低下的商家女進門,而辱沒了門風。

想到前幾日聽到的流言結合原主的記憶,怕不是當初原主隨父進宮瞧上了顧景雲,而王允之為了滿足女兒的心願,趁著福安公主早逝、文國公府勢微,使了手段才迫使顧景雲娶了江柳兒。

可惜顧景雲一個謙謙君子,如何會喜歡上江柳兒這樣粗俗的商家女。便是成親當日,就請命下了嶺南。

說到底江柳兒雖不得夫君憐愛,卻生活富足,有疼惜自己的父親和小娘,李令月是打心底羨慕的。

“少夫人,你是不是不舒服?”見李令月臉色不好,春桃不由有些擔心。

李令月搖了搖頭,安撫地扯了扯嘴角,“不礙事,大抵這幾日臥床久了,倦得很,頭有些昏昏沉沉的。”

春桃手上拾著象牙玉梳,聞得李令月這句話,彎起嘴角露出兩個可愛的小梨渦,“您沒事,那奴婢這心便總算是放下了。”

前幾日,李令月病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春桃生怕主子一個不小心便去了。

大概是佛祖憐了自己,讓自己以另外一個人的身份活了過來。李令月如是想著,便抬首望向春桃道:“春桃,你可知上京哪家寺廟的香火比較盛?”

如今佔著江柳兒的身子,以江柳兒的身份活著,她也想去寺廟為原主祈個福,願原主也能投身個好去處。

春桃歪頭想了想,“城西的萬壽寺,平日去的人甚多,每逢初一十五,總是有絡繹不絕的香客。少夫人這是要去燒香?”

李令月頷首,望著鏡子捋了捋鬢間的發,“嗯,待改日放了晴、雪化了,你陪我去一趟。”

“好。”春桃忙不迭地應下。

春桃從衣櫃裡拿出幾身嶄新的襦襖,“前些日子夫人身子微恙,蘇姨娘裁了幾身新衣送了過來。夫人,今日可是定了著哪身?”

春桃說完又俏皮地笑了笑,“夫人這般顏色,定是著哪身都落不得俗。”

李令月的目光在簇新的襦襖上頓了一下,幾件襦襖用的都是上好的雲錦,想來這個蘇姨娘用了幾分心思。

“就這件吧。”李令月隨手指了一件。

看著穿戴整齊的李令月,春桃不由眼前一亮,“看來奴婢想得果然沒錯,夫人穿什麼都是極美。奴婢原還想著這身怕是素雅了些,不想配夫人卻是極好。”

春桃不由有些看痴了。

皓齒紅唇,腰肢款款,傾城顏色如杏花照水,想來那些貴女要是瞧了自家少夫人的這身打扮,怕是都會絞著帕子紅了眼。

“就你嘴甜。”李令月莞爾。

“奴婢說的可都是大實話。”見李令月笑了,春桃也不由彎了彎眉眼。

以前的江柳兒性子陰沉,縱使再美的容貌也只會叫那些下人覺得猙獰可怖,不敢細瞧。春桃總覺得少夫人大病之後,便像換了一個人。

“其他人呢?”打自己醒來,除了春桃和雀姐兒兩個丫鬟,李令月就沒見過其他人。

春桃福身替李令月理了理裙襬,“老夫人平日這個時辰都在佛堂禮佛,蘇姨娘和幾位夫人當是在屋裡歇著。”

李令月點了點頭,又瞧了瞧院中的景色,低頭吩咐道:“走,陪我去老夫人那瞧瞧。”

路上有三三兩兩裹著厚襖子掃雪的小廝和婆子,看見李令月過來都紛紛垂下了頭,避得遠遠的。

行至東邊的一處僻靜院前,院內傳來一陣“篤篤”的木魚聲。

屋前有兩個丫鬟守著。

見到李令月,兩個丫鬟對望一眼,皆面露詫異之色,短暫的愣神後方才躬身給朝李令月行禮,“見過二少夫人。”

李令月頷了頷首,“不必多禮。”

春桃笑道,“有勞二位姐姐通稟老夫人一聲,就說我家少夫人過來請安。”

“是。”兩個丫鬟雖是詫異,卻也不敢多問。恭敬地立於門前,其中一丫鬟上前輕輕叩了叩門,柔聲朝門內道,“稟老夫人,二少夫人過來請安。”

“進來吧。”屋中的木魚聲頓了頓,一道喑啞滄桑的聲音自屋內傳出。

之前叩門的丫鬟輕輕推開門,雙手交握於身前,躬身朝李令月道:“少夫人請。”

推開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夾著屋內的暖風撲鼻而來。屋內的擺設十分簡單,坐東朝西的方位供了一尊佛龕,佛龕正前方的蒲團上跪著一個老嫗,應當就是顧老夫人,旁邊立著兩個伺候的丫頭。顧老夫人約莫六七十的模樣,身著華服佝僂著腰,體態偏胖,臉上佈滿細紋,滿面肅容看著有些不好親近。

李令月行了禮,“祖母安好,孫媳來給祖母請安。”

李令月解了斗篷,顧老夫人近前的丫鬟恭敬上前,接過李令月脫下的斗篷,退至一旁。

顧老夫人頭也未抬,闔著眼睛手下動作未停,一手捻著佛珠、一手敲著木魚,“這身體可是大好了,今日吹的什麼風,怎麼有空來老身這破地方。”

“祖母這是哪裡的話,當真是折煞柳兒了。”李令月頭疼,聽顧老夫人這語氣,怕是對自己這個孫媳極有意見。此刻的李令月,只得低眉垂眸、面上裝作一副十分乖巧的樣子。

顧老夫人掀開眸斜睨李令月一眼,欲起身,“老身可當不起這聲祖母。”

李令月趕忙上前攙扶,“柳兒自知往日荒唐,惹得祖母不快,還望祖母莫要見怪。”

“是麼?”顧老夫人閉目端坐於首座,話裡話外帶了幾分疏離的冷意。

李令月低垂腦袋,語氣誠懇,“柳兒自知往日有錯,請祖母責罰。”

“錯哪了?”顧老夫人手捻佛珠半晌才開口,語氣平淡得沒有起伏,讓人聽不出話裡的情緒。

“柳兒自知平日跋扈了些,還望祖母給柳兒一個改過的機會”,說著,李令月豎起三根手指,“柳兒日後定當謹言慎行,絕不再犯。若是祖母日後瞧見了,儘管罰柳兒便是。”

顧老夫人深深看了李令月一眼,目光帶著審視,短暫瞧了片刻才道,“坐吧。”

“謝祖母。”李令月實心實意地道了一聲。

“你這身子可是大好了。”顧老夫人態度有所鬆動,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又喚來房中的大丫頭蟬衣給李令月看茶。

李令月自蟬衣手中接過茶,“託祖母的福,身子已無大礙。”

“那就好。”顧老夫人手中依然捻著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