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恆自己做實習醫生的時候曾經跟過大名鼎鼎的斯蒂芬·斯特蘭奇,斯特蘭奇醫生以他精湛的技術和紮實的理論水平享譽醫學界,是超一流的神經外科醫生,與他的醫療水平相持的是他罵人的技術,甚至體感上,斯特蘭奇的刻薄話要比他的醫術更厲害。

因為斯特蘭奇也許有救不活的人,但沒有他罵不死的人。

接受訓練的時候她覺得她把世界上所有的難聽話都聽過一遍了,刻薄、嘲諷、陰陽怪氣,融恆覺得自己已經把世界上所有的磨難都經受完了。

後來她自己帶了實習醫生後,融恆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不是這樣的。

一切磨難才剛剛開始。

她曾經發誓自己會以絕對的耐心、和煦的態度以及紮實的理論水平、高超的醫療技術來教導實習生,而不是像斯特蘭奇那樣,靠妙語連珠的毒舌諷刺別人,在別人提出問題的時候直接把“你認真的嗎?”、“人類的大腦怎麼會無法解答這種簡單問題”、“你要不去去影像室做個CT看看大腦有沒有病變”寫在臉上。

是的,斯蒂芬·斯特蘭奇當然會回答你的問題,但他會讓你後悔問這個問題,後悔為什麼自己不知道這麼簡單的事情。

但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養兒方知父母恩,雖然不太合適,但心情是相通的。

融恆現在漸漸理解了斯特蘭奇醫生當時的刻薄。就像她也沒辦法想自己預想中的那樣,溫和、耐心、友好。

她真的不理解,里奧為什麼會把“我應該給她看電影嗎”這種話問出口。

列奧那多·舒格曼身高一米九三,體重220磅,在考醫學院之前是不正規的拳擊運動員,靠打黑拳給自己攢夠了學費然後退圈上學去了。現在他就像找到媽媽的小鴨子,亦步亦趨跟在融恆身後,臉上的表情就像流浪在外的遊子終於找到了親人,快要熱淚盈眶了。

“子彈沒擊穿大腦。”緊繃的肩膀放鬆下來,她長長的鬆了口氣:“情況比我們預想的好很多,是最好的情況。”

之前給這位女士檢查傷口時,她剛剛撥開後腦處和血板結在一起的頭髮,就有一顆子彈叮噹一下從鋸齒狀的傷口處掉出來,等在一旁的GCPD立刻將它收進證物袋裡。

“真嚇人。”那名女警聳聳肩:“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被子彈擊穿大腦還能活著的人。醫生,她到底什麼情況?”

這位患者是在和別人組隊搶劫的時候被受害者反殺了,他們用一把左輪手槍威脅一男子,讓他交出錢包,沒想到被奪了槍,直接向她開了一槍。她直挺挺的倒下去,看起來就像是死了一樣,同伴以為她死了,嚇得轉身就跑。

然而沒想到,這位女士來醫院的時候還昏迷,進門後沒多久突然一下就清醒過來了,還要看電視吃爆米花。

“我死而復生!”她現在還在叫囂:“你們最好對我好點,我見到路西法了,我會讓他詛咒你們所有人!”

融恆毫不在意,她除了檢視傷口以及其他診斷必要的接觸,甚至沒有對她施以一個眼神,對她之前的叫罵也好詛咒也毫不在意,這種無視的態度顯然激怒了這名患者,她所有的毒液都有了針對的物件。

里奧對她怒目而視,看起來很想和她對罵,但融恆絲毫沒有表現出被冒犯的樣子,於是他悄悄的問:“蔡醫生,你不生氣嗎?”

“生氣?沒必要。我認識路西法本人,路西法說他現在沒有特別想詛咒我,什麼時候想起來會給我打電話親自告訴我的。更何況她的歸宿是黑門監獄,我又不打算入獄,何必特意去認識她。”她將片子遞給里奧:“大腦的容量很寶貴,別把記憶體浪費給不值得的人和事。”

叫罵停了一秒,接著更加憤怒。

里奧看著蔡融恆,肅然起敬。

融恆之前檢視了這枚子彈,上面並沒有沾染腦脊液或者腦漿,非常乾淨。在神經系統的檢查結果出來後,蔡醫生徹底放鬆下來,輕鬆的哼了一聲小調。

“好訊息,警官。”融恆說:“這位患者的大腦很安全。”

這位女士的頭骨特別厚,在子彈擊中頭骨的時候並沒有擊穿它,只是打裂了它就被彈開了。它貼著頭皮彎曲的前進,在頭皮和頭骨之間留下一條彈道,最後從枕骨部穿出。

“真是好訊息。”女警也很高興:“看來她能按時去黑門監獄報到了。”

這位患者的事情致此告一段落了。

融恆坐在椅子上,靠著軟墊,在眼前開始發黑的時候吃了一塊傑森給的巧克力,手邊,里奧已經給她泡好了一杯蜂蜜牛奶。

低血壓和低血糖,蔡醫生一生之敵。

“真高興你能來,蔡醫生。”里奧劫後餘生一般說。

他搓著手,有點扭捏,想把自己的椅子拉近點,又有些猶豫,於是沒動椅子,只是整個人往前趴了趴,讓兩個人離得更近。

“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真是嚇壞了,還以為是死而復生。”他又靠近了點:“蔡醫生,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有沒有一瞬間懷疑過,其實這個病人已經死了呢?”

低血糖在補充糖分後還會有一小段時間感到無力,再加上她睡眠不足,現在沒什麼精神。

融恆:“我相信醫學院教給你的知識能讓你明確的分辨患者到底是應該推進手術室還是推進太平間,如果你分不清,那我會寫信給你的學校建議他們撤回你的畢業證書。”

里奧驚恐:“這種事情不要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里奧也靠在椅背上:“斯特蘭奇醫生現在都不做醫生成法師了,就算真的有人死而復生,是不是也沒那麼奇怪了呢。唉,可能這個世界本身就已經足夠怪了。”

可能確實是這樣的,就像路西法已經離開地獄,在紐約開起了酒吧,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緊張感過去,融恆現在開始有點昏昏欲睡了。她喝了一些牛奶,攝入熱量和糖分讓整個人都變得溫暖起來。

里奧聲音期待:“蔡醫生,他們都說你已經超越了自己的老師,成為了神經外科首屈一指的醫生,那我現在也算是你的學生,你說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你一樣獨當一面啊。”

“醫學領域沒有人敢說自己首屈一指,每個醫生都是一樣的,哪怕是斯特蘭奇醫生。‘偶爾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記得嗎?”

“不過這一次你做得不錯。”她看向里奧:“那通電話我不評價,但你及時聯絡好了影像科,沒有貿然移動患者,觀察她的狀態,並且在我來的時候已經組織好了語言找回了理智,還不錯。滿分100分我願意給你30分。”

里奧:耶!已經到及格的一半了!

他用力握拳,讓自己的興奮顯得不那麼明顯。

“但是。”

他立刻乖巧如狗。

融恆,冷漠:“如果你以後再敢問我能不能給病人看電視這種問題,那你就自己預約一個腦部CT,查一查大腦是否發生了一些病變。”

里奧:嗚嗚好的嗚嗚。

唉,人年少時的一切果然都會變成一顆子彈,在不知道多久之後擊中未來的自己。她果然也變成了自己原來最討厭的那種人。

歲月不饒人啊。

一股滄桑感突然包圍了她。

但她和斯特蘭奇總是不一樣的。畢竟斯特蘭奇給她的分數永遠是個位數,一直到她結束實習,才願意給她個10分。她自己就不一樣了!她願意給別人30分!

她比斯特蘭奇醫生nice三倍!

她看了一眼手機,現在已經是四點十分。

傑森說不定都在車上睡著了。

“好,那麼看起來這裡沒什麼事了。”融恆慢慢的站起來:“那我就回去了,再等一會兒就要上班了,再撐幾個小時。今天輪我休假,有什麼不懂的就問其他醫生,知道嗎。”

里奧:“yes,madam.”

兩人道別,融恆又給他囑咐了兩句,然後打算出門。

“不許動!”

有人從樓梯上疾衝下來。

是創傷科的梅森醫生。

緊接著,值班醫生們也一起衝了下來。

一邊衝一邊穿藍色的隔離衣。

“急診室剛接到電話,又是蝙蝠俠,他要往醫院押送78名傷者,其中有兩個蝙蝠患者,現在已經在路上,馬上到醫院。”梅森醫生:“醫院內所有醫生現在都歸創傷科管,抱歉蔡醫生,你的休假恐怕要取消了,現在趕快換上隔離服吧!”

融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的沒有送到外科,原來是一口氣送到創傷科了!

向神祈禱也有這種願望調劑措施嗎!別太離譜了!!!

融恆心中發出尖銳的爆鳴!

幸好她有臭臉綜合徵,不然表情管理恐怕立刻就失控了!

“好的。”她冷靜地說:“我打個電話。”

梅森醫生看了一眼手錶:“你有三十秒,蔡醫生。”

她立刻撥通了傑森的電話號碼,傑森沒接,她想可能是在車上睡著了。她已經能聽見警車滴嘟滴嘟的聲音,現在已經沒時間讓她去停車場給傑森說一聲了。

融恆:抱歉我這裡突然出了緊急事故,今天要加班,你先回去吧。/豚鼠哭哭/

編好資訊,傳送。

她在護士的幫助下穿上隔離服、手套等裝備,和其他醫生一起在大廳嚴陣以待。

梅森醫生:“蔡醫生,蝙蝠患者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蔡醫生:“我急救過小丑,我知道。”

蝙蝠俠經常在夜間給醫院增加億些工作量,晚上值班的醫生們已經差不多快習慣了,他一般把人打斷一兩根骨頭就停手,讓GCPD把人送到醫院,治好以後就快審快判黑門直通車,但有時候也會出現一些特殊情況。

他們偶爾會親自押送一些犯人一起過來急救。有蝙蝠標誌的物件往往都是那些經常出現、耳熟能詳的人物,什麼羅曼·西恩尼斯,奧斯瓦爾德·科波特,哈維·丹特,不太常見的就比如小丑。

小丑太危險了,蝙蝠俠不放心讓他接觸別人。

融恆就是當時那個被蝙蝠俠凝視的“別人”。

大部分醫生不願意對這種人施救,當然,大家都念過希波克拉底誓言,無論貧窮富貴我一視同仁,但......大家就是不願意救他們。

因為他們危險。也因為他們不值得浪費資源去救。

但醫生無法選擇患者,醫生也不能選擇患者。

“好,其他人我不放心,這兩個蝙蝠標誌我們兩個分了。”梅森醫生:“你還撐得住嗎?”

融恆淡淡一笑:“我來之前,吃了一塊巧克力和蜂蜜牛奶,剛剛我又吃掉了一塊巧克力。”

融恆:“完全OK。”

梅森:“那就好。不然你低血糖突然關機的話,我們可沒人能照顧你重啟。”

警車紅藍的燈光已經到了門前,醫院自動門開啟,擔架輪子滾動聲,急促腳步聲越來越近。

第一批患者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