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玲瓏姑娘。

管事嬤嬤眼裡不免帶了幾分讚許,去聽禪院回話。

兩個丫鬟還候在廊簷底下,沈清棠喚她們進來,問籍貫姓名,何許人家。

兩個丫鬟依次答。

“奴婢白露,上京人氏。因家境貧寒,自賣進府。”

“奴婢狸奴,家在青州……”

沈清棠忽然打斷她的話,不可置信問,“你叫什麼?”

“奴……奴婢叫狸奴。”那丫鬟有些害怕,磕磕絆絆答,“奴婢小時候身子弱,老人家說取個賤名好養活,便叫了狸奴。”

虛驚一場。

到底是懼這個名,沈清棠想了想,“狸奴這個名實在上不得檯面。我給你改一個罷,叫蒹葭,可好?”

那丫鬟立即行禮,“奴婢蒹葭,謝姑娘賜名。”

白露和蒹葭初來銜雪院,並不熟悉,好在采薇悉心教著,也沒有一等大丫鬟拿喬作態的架子,姑娘也是極好說話的。

兩個小丫鬟都暗自慶幸,遇上了一個好主子。

夜裡她們就住小偏房,和采薇落月睡在一處。

采薇對她們道:“姑娘夜裡不愛有人在房裡伺候著,不必輪番守夜。只是睡覺得機警些,不要睡得太死了。姑娘有時會夢魘,記得屋子裡時常備著川芎茯苓水,姑娘夜裡若醒了喝了可以安神。”

白露好奇問,“姑娘經常會夢魘嗎?”

“也不是經常。”采薇道:“一月裡四五次總是有的。”

結果這夜裡,沈清棠便夢魘了。

采薇過來伺候她,遞上安神的茯苓水,再打盆溫水來擰帕子給她拭汗。

沈清棠喝了水,到底嫌身上黏膩,又換了件乾淨清爽的雪錦緞褻衣,才又重新歇下。

白露和蒹葭也在旁邊幫忙,遞帕送水的間隙偷偷瞧一眼榻上的姑娘,再默默退出來。

好在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時常有,大多時候銜雪院一熄了燭便寂靜下來。

蒹葭這夜裡反覆翻身,不得眠,悄悄自被裡起身。一旁的白露察覺她動靜,睡夢裡嘟囔問她,“這大晚上的,你幹嘛去?”

“我腹痛。”蒹葭捂著肚子,極小聲,“我去方便,很快就回來,你快睡吧。”

她沒驚動熟睡的采薇和落月,輕輕披了衣裳,躡手躡腳推門出來,腳下步子半點沒停,直往東邊去。

東邊的院子是裴琮之住的歸崖院。

書房裡,蒹葭跪在地上,向裴琮之交代近日裡姑娘的作息日常,事無鉅細,無一遺漏。

裴琮之微闔著眼,靜靜聽著。

直到聽到最後,半閉的眸子才睜開,懶懶散散問她,“她給你改了名?”

“是。”蒹葭低著頭,不敢抬,“姑娘說狸奴這名字不好聽,也上不得檯面,私底下叫叫倒也罷了,往後去了平南王府可不行。索性便提前給奴婢改了,賜名蒹葭,和白露正相應。”

她又提著心,斗膽開口,“奴婢這些日子很是小心謹慎,姑娘應當是沒對奴婢起疑心的,也不知奴婢是公子的人。”

裴琮之卻微微一笑,緩緩道:“你錯了,你一說名字她便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她何其聰慧。

眼睜睜在他手底下耍弄心計這麼多年,如何還能猜不透這一點,不過是裝聾作啞,佯裝不知罷了。

蒹葭聽得他這話,有些訝然。

再回去伺候時,總時不時偷偷窺姑娘的神色,她神色如常,瞧不出半點紕漏來。

有時也會叫沈清棠察覺,笑盈盈問她,“蒹葭,你總是瞧著我走神作甚麼?”

蒹葭正在倒茶,慌得茶水都撒了,淅瀝瀝淌了一桌子。

“沒……沒什麼。”

蒹葭慌亂回話,也來不及找手巾,直接便拿衣袖去擦。茶水是剛泡的,燙得她一哆嗦。

沈清棠忙起身來看。

“怎麼這麼不當心?”她蹙著眉,言語嗔怪,“茶水倒了拿手巾來擦就好,哪有拿衣袖去擦的。你瞧,手背都燙紅了。這若是落了疤可怎麼好。”

又喚采薇取傷藥膏來,細細給她抹上。

蒹葭一直窺她神色,笑意盈盈的眉眼,嗔怪心疼的神色,沒有半點不妥之處。

蒹葭有時候也疑心,大公子會不會是想錯了。

直到那一日,燕城世子來尋沈清棠。

原是上京城裡有一年一度的花燈會,正是佳人才子同遊共賞的日子,他包了遊舫,邀沈清棠一同遊湖賞玩。

小閣樓裡現在丫鬟眾多,沈清棠也苦惱,帶哪一個出去。

最後點了蒹葭,“聽說你家在青州,離上京城甚遠,想必從前未見過花燈會,我帶你出去瞧瞧,也算見見世面。”

蒹葭受寵若驚,忙歡喜點頭,“謝謝姑娘。”

她跟在沈清棠後頭,見到了傳說中的燕城世子。

少年意氣風發,是和歸崖院那個清冷如月的大公子截然不同的模樣,瞧見了她有些詫異,“妹妹身邊原先跟著的不是采薇麼?這個丫鬟倒是臉生。”

沈清棠笑著解釋,“是我院裡新來的。她還未看過上京的花燈會,我帶她來瞧一瞧。”

燕城身邊也跟著個小廝,叫十七。

沈清棠和燕城在遊舫裡情意綿綿,吟風弄月。蒹葭和十七就在外頭候著,隨時聽候吩咐。

是清冷冷的天,護城河卻是熱鬧幾許。花燈,遊舫,情人間的竊竊私語和笑談聲,琵琶闐咽,隱隱遊蕩,說不出的富貴堂皇,繁華人間。

也會下船去。

買兩個極玲瓏可愛的花燈,跟著人群洶湧的方向去河邊放。

燕城緊緊牽著沈清棠的手,牢牢護著她不被旁人擠到,還要仔細囑咐,“妹妹小心,河邊苔蘚多,容易滑。”

“沒事,有燕城哥哥護著,我不怕。”

她甜甜一笑,在他的庇護下小心拎著裙角蹲下去。

一個蓮花瓣狀的花燈悠悠盪盪,順著水流的方向飄去,和萬千花燈凝聚在一處,將姑娘的心意送去遠方。

“妹妹許的什麼願?”少年在耳邊輕輕問。

護城河邊滿是人,他藉著這喧鬧靠她極近,滾燙氣息似要觸上她的臉龐。

她用軟綿綿的手推他胸膛,害羞低下頭去,“不告訴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