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狂妄護短,倒是同他那父親如出一轍。

只是江婉能逼得他父親放手遠去,卻逼不得裴琮之,他像是她的孽債,攪得她一世都不得安寧。

“我當初原就不該生下他。”

江婉低垂著眉眼,坐在廊簷下,整個人籠在稀微的晨光裡,黯然失色,“那一帖落胎藥沒能打下他,我真是後悔不迭。”

裴琮之本就不該出生。

他是裴煜強行侵犯她懷下的孽種。

她曾用一帖落胎藥來阻止他的存在,卻沒能如願。後來又叫裴煜知曉,他看管得嚴實,她不得不生下了裴琮之。

身邊伺候的趙嬤嬤看著她這副樣子無比心酸,“夫人,大公子他……他也是您的親骨肉啊!”

其實一開始,裴琮之也是養在江婉身邊的。

趙嬤嬤是看著他一點點長大。

他懂事,又聽話,人還沒多大就能輕易窺察到他人的臉色。

這般聰明早慧,叫趙嬤嬤心疼不已。

只是江婉卻不喜歡他。

她從沒好臉色給他,待他也是不溫不火的冷淡。裴琮之多聰慧的一個人,自是都看在眼裡。

趙嬤嬤寬慰他,“夫人不是不喜歡公子,她只是一貫如此,待誰都這樣冷清,小公子千萬不要記在心上。”

裴琮之點點頭。

江婉的確待誰都這樣,這承平侯府裡沒有人能叫她舒顏一笑,連裴煜來也是冰冷的一張臉。

可是後來,江婉有了裴子萋。

裴琮之第一次見到她臉上顯露出母親的光輝,也是第一次看她溫柔淺笑,那是他從來不曾得到過的。

她還會為了裴子萋和裴煜聲嘶力竭的爭吵,往日冰冷的臉上是四分五裂,咬牙崩潰的憤怒。

再不是從前泥塑一般的冷漠。

裴琮之也是偶然才知,原來襁褓裡的那個妹妹,不是承平侯府裡的孩子。

她是江婉和另一個人所生下的孽種。

也許是不甘,也許是嫉妒,他把手伸向了襁褓裡的嬰孩,想要扼殺她的生命。

“你幹什麼?!”

江婉來得及時,一把推開他。

年幼的裴琮之摔在地上,看江婉心有餘悸的抱起襁褓裡的孩子,滿眼憤怒地看著他。

“你想做什麼?”

她眼裡是翻天覆地的恨意,一瞬間吞噬他。

她再不肯裴琮之留在無沁齋,把他丟去了聽禪院給裴老夫人撫養,平日裡見到他眼裡也是冰冷冷的恨意。

甚至一開始,她也不許他接觸裴子萋。

但裴子萋對自己的這個大哥哥很有好感,總是偷偷來尋他。

“哥哥,大哥哥……”她奶聲奶氣的喚他,拉他的手,扯他的衣袖。

但大哥哥始終目光冷冷。

他從心底裡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妹妹,不願接近她。

只是裴老夫人卻愛看他們兄妹情深,總是笑吟吟地提醒他,“這是你嫡親的妹妹,往後她的榮辱都繫於你身,你該和她多親近些。”

他是極聽話的好孩子,這才順著裴老夫人的意開始同她親近。

他多擅長偽裝,當真就是一副體貼入微的大哥哥模樣。

裴子萋自是極喜歡自己的這個嫡親哥哥,越發與他走得近。

江婉卻不許。

因著此事,裴子萋屢次和江婉爭吵對抗。

次數多了,吵到了聽禪院這邊來,裴老夫人索性道:“這個孩子也給我來帶著罷。小小年紀,跟著你日日拜佛唸經的總歸是不好。她往後大了是要嫁人的,你總不能將她帶的同你一樣。”

對於江婉逼得裴煜離家一事,裴老夫人是有怨言的。

但她到底是裴琮之生母,裴煜離家前又千叮萬囑,有所交代,不讓裴老夫人苛責於她。

裴老夫人終究是顧念著裴琮之,便也沒有多加為難她。只是在這府裡江婉雖是當家主母,實則卻是絲毫做不得主。

她只能放手。

江婉原想著,等到裴子萋出嫁,她便尋個機會假死遁逃,和無生雙宿雙棲,過自己的日子。

——這是她自與無生初見時便有的念想。

卻不想裴琮之的一句話狠狠打破了她。

“我勸母親還是多為子萋妹妹著想,她現在嫁進東宮裡,一舉一動都萬分受人矚目。母親也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有個不甘寂寞,與人私逃的母親吧?”

“堂堂太子良娣,若是傳出這樣的風聲來,她往後在東宮的日子,怕是不能好過了。”

江婉怔住,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他,“你想要幹什麼?”

裴琮之微微一笑,看過來,“是兒子該問,母親想要幹什麼?”

他心知肚明,緩緩開口,“我知道母親恨毒了父親,也恨毒了這承平侯府,巴不得早日離開就此解脫。可是我不許……”

他看向江婉,眼裡平平靜靜,眸子深處卻風起雲湧,“如果這承平侯府裡每個人都有秘密,都身不由己。那便就這樣永永遠遠的糾纏下去,誰也不能離開,母親說是嗎?”

江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是個瘋子!”

“對!我是個瘋子。”裴琮之不甚在意,微笑,“所以,母親就別妄想著離開,也別妄想著可以和他雙宿雙棲。我不許,父親也不會應允。”

他靠近江婉,語氣慢下來,不疾不徐,“母親該當是這承平侯府裡的人,生死都是。”

如果他曾經過得不暢快恣意,那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也必須生活在地獄裡,這才公平。

裴琮之看她怨恨不敢信的眼,拂袖離開,輕飄飄留下一句,“母親就安安心心在這侯府裡頤養天年罷。兒子會好好孝順母親,直至母親終老。”

江婉瞬間崩潰。

前半生她被裴煜所囚,後半生她又將被裴琮之所困。

她如何能忍?撕心裂肺的將桌上的茶盞杯壺都拂去了地上

瓷碎滿地,她痛苦難當,頹然失了渾身力氣,軟著身子跪下去,掩面哭泣。

這樣大的動靜,遮掩的再嚴實,也會叫人知道。

尤其是那一地碎瓷片清掃出來還帶著斑駁血跡,更是叫人詫異。

丫鬟們面面相覷,哪個都不敢言。

倒是夜裡裴琮之來銜雪院,沈清棠猶猶豫豫的道:“今日哥哥可是去了無沁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