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半空中,還殘留一片橘紅色的海。

黎棠揹著大包小包,推著行李箱,站在航站樓的入口處,朝著車上的穀雨大喊:“要記得想我哦,不可以被別的女人追走,等我賺夠錢,我就回來找你。”

“我一定會追到你的!”

她爽朗的笑聲在耳邊迴盪,穀雨驀然無奈又痴眷地低下頭,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再抬頭,看見黎棠趴在車窗上,行李丟在身後。

黎棠用命令式的語氣說:“我沒追到你之前,不可以跟別的女人走,聽到沒有?”

穀雨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黎棠開啟車門,一隻腳跪在副駕駛座位上,她靠近他,捧起他的臉,雙眸緊盯著對方,又重複了一次:“聽到沒有?”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眼角眉梢都是淺淺的笑意。

黎棠望著他那微微閃爍的瞳孔,說:“我想親你。”

話音剛止,本能的矜持在這個男人面前顯得破碎不堪。

她低下頭霸道地吻了上去。

穀雨攥住黎棠的手腕,指尖觸控到那兩道長長的疤痕。她的手腕在穀雨的掌心中宛如一根樹枝,沒有一點肉感。

他問:“手到底是怎麼了?”

黎棠似笑非笑,扯回了手,說:“沒事。”

話落,黎棠用最快的速度下了車,拎起地上的行李,朝著穀雨揮手:“我走啦,記得想我。”

她轉身走進航站樓內,留下穀雨一人在身後。

半夜,蛙鳴蟲叫,月牙高高懸掛在樹梢上。

郊區漆黑一片,黎棠坐著計程車繞過一條又一條田野小路,才到家門口。

她付了車費,轉身走進屋內,點亮所有燈。

黎棠收拾著東西,又熬了一夜整理這些天的照片。

天亮時,雞鳴聲在耳邊響起,接著就聽到阿福和姥姥的聲音。黎棠放下手上的工作,她踩著桃花樹,雙手按在圍牆上,探出頭來大喊:“阿福。”

阿福正拿著一盆雞食灑在雞圈地上,聞聲,回頭,望著黎棠傻笑。

“姐姐,在家。”

黎棠朝著他招手:“阿福,過來,給你帶了好吃的。”

阿福立馬放下手上的雞食,雙手在身上的白色T恤擦了擦。他身上的衣服一塊塊汙漬,衣領已經變形沒有彈力,像是穿了很多年。

黎棠走到屋內,拿出那一大袋從荔城帶回來的甜點,她將吃了半盒的荔枝糕拿出來放在辦公桌上。

阿福走進來,笑著說:“姐姐,在家。”

黎棠從辦公桌上拿出一塊荔枝糕遞給阿福,他開心地放進嘴裡:“好吃。”

她開啟地上的袋子,指著裡面的甜點:“這是給姥姥的板栗餅,這兩盒是荔枝糕,給你的。”

她又指著辦公桌上吃了一半的荔枝糕:“本來給你買了三盒,但是姐姐覺得好吃,這一盒我自己留著。”

阿福從袋子裡拿出一盒荔枝糕,放在辦公桌上,眉眼彎彎,大笑著說:“姐姐,兩盒。”

黎棠把他拿出的荔枝糕再次放進袋子裡:“阿福兩盒。”

阿福艱難地拎著大袋子,往家走去,一路上都可以聽到他大喊姥姥的聲音:“姥姥,板栗。”

姥姥從屋內走到院子,大聲說:“怎麼可以拿這麼多?”

黎棠懶得走到他們家的院子裡,再次踩著桃花樹,趴在圍牆上,說:“姥姥,都是你愛吃的。”

“怎麼帶這麼多,你不要聽這個傻子亂說話。”姥姥指著阿福,大聲罵著他,一臉氣憤。

“這花了不少錢吧,我拿錢給你。”

黎棠制止姥姥:“不用錢,朋友送的。”

“這怎麼好意思?”

姥姥一臉愁容,因為別人送來的一點好,還沒吃進嘴裡,她已經開始憂愁要拿什麼還這人情債了。

黎棠看出了她的心思,跟她說:“姥姥,我今天很忙,沒空做飯,可以多做點飯嗎?”

姥姥走到圍牆腳下,望著黎棠:“你想吃什麼?”

“餃子。”說完,黎棠問她:“會不會太麻煩?”

“不會。”姥姥說:“田裡還有點茴香,我一會去摘了,中午吃茴香雞蛋餃子,怎麼樣?”

“好。”阿福和黎棠異口同聲。

阿福把甜點帶進家裡,沒有第一時間吃,而是走到院子裡,繼續餵雞。

腳下的桃花樹,站著站著,就長出繁茂的綠葉。粉紅色的花朵,在綠葉中露出羞澀的臉龐,整個院子瀰漫著淡淡的香氣。

黎棠花了兩天的時間,將客片修好,傳送給客戶。

客戶收到照片後,讚不絕口,又幫忙推銷了她的服務。

黎棠回到夏城後,基本沒日沒夜地修圖,這時才想起穀雨來了。

她給穀雨發去資訊——你在幹什麼?

盯著資訊頁面半天,沒有回信。

黎棠起身,伸了個懶腰,電話響起,她迅速拿起手機。

恍然間,像是過山車。

不是穀雨,而是張芸女士。

黎棠對著手機螢幕上下跳動的綠色圖示發怵,罵了一聲:“跳什麼跳,我不想看到你。”

無奈之下,她還是按下接聽。

“寶貝女兒啊,午飯吃了沒有?”

張芸第一回這麼叫黎棠,她很不習慣,腦子一下子就在思索著張芸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黎棠直接問她:“什麼事?”

“晚上有空回來一趟嗎?”

黎棠冷冷地問:“什麼事?”

張芸不再裝了,扯著嗓子喊:“讓你回你就回,今晚回來吃飯。”

末了,她還特地叮囑:“穿好看一點。”

看著被結束通話的電話,黎棠內心久久無法平靜下來,她放下手機,走到院子。深呼吸兩口氣後,比劃起了太極拳。

她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工作,才起程回家去。

站在家門口踱步,遲遲不想進去。她不知道這一次,張芸又要整什麼么蛾子。

直到電話鈴聲再次響起,她才開門進屋。

站在玄關處,她看到客廳裡除了她的父母外,坐著一位中年阿姨,還有一位看起來年齡相仿的男人。

她猜到了。

張芸見到黎棠出現,立馬走過來。一看她素面朝天出現在家門口,拉著她生氣地說:“不是叫你穿好點嗎?”

“這還不夠好看嗎?”

黎棠穿著一件黑色的印花T恤,一件黑色的運動褲,揹著一個牛仔單肩包,她說:“挺乾淨的。”

張芸朝她翻了個白眼,輕輕在她的胳膊上捏了一下。

然後,她笑著將黎棠帶到客廳,跟男人介紹起黎棠來:“我女兒,黎棠,26歲,是個攝影師,夏城大學畢業的,現在自己開了個工作室。”

男人靦腆地向她打招呼。

黎平坐在沙發上,說:“這是你二姑媽的姐姐,不記得啦?”

不記得,完全不記得。

黎棠咧著嘴,滿臉的肌肉僵硬地掛著,她輕聲說:“阿姨好。”

張芸又向黎棠介紹起那個男人來:“這是小趙,你們同齡,他家在城南有一個很大的養殖場。”

剛說完,陽臺傳來一聲鴨叫聲。

黎棠往外看了一眼,一隻鴨子被裝在一個白色化肥袋子裡,只露出脖子跟頭,它嘎嘎地叫著,偶爾撲騰著翅膀。

阿姨介紹起男人來:“他們家很厲害的,包了一座山,又種果樹,又搞養殖,雞鴨鵝滿山跑。”

“還有羊。”男人補充了一句。

“對,還有羊。”

黎棠在想,如果這事成了,張芸女士的後半生一定會非常感謝黎棠實現了她一年365天的烤全羊大夢。她一定會邀請親朋好友們都來她家,吃烤全羊。

這裡完全沒有黎棠能插嘴的份,剛想說兩句,就被張芸推著往外走。

男人一併被推到門外,他一臉嬌羞。

張芸說:“你們年輕人去聊聊,散個步再回來。”

接著,大門就被關上了。

男人撓撓頭,微笑著說:“我們去走走?”

黎棠搶先下樓,男人跟在她的身後。

男人主動開口:“我第一次相親。”

黎棠嘆氣:“我也是。”

他說:“我沒念過幾年書,就在家裡幫忙,不怎麼會說話。”

“沒事,我念了幾年書,也不會說話。”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行走。

黎棠想了想,還是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她直接跟男人攤牌:“我不知道我媽讓我回來是為了相親,我不喜歡這樣的相識方式。”

男人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我對你沒有興趣,我希望你對我也沒有興趣。”

男人的臉色開始有些不悅,但盡力在剋制著。

黎棠說:“你帶來的水果跟那隻鴨,你拿回去,如果拿不回去,我按市場價買下來。”

男人思索半天,開口:“120塊。”

黎棠愣了一會,就將錢給他轉了過去。

接著,她隨便找了個藉口溜走了。

家也沒回。

不出意外,張芸給她打了一晚上的電話。

她一個也沒有接,花了鉅額打車費回到了郊區的工作室裡。

黎棠坐在窗邊,趴在窗欞上,盯著不停亮起的手機螢幕,張芸鍥而不捨地轟炸了一晚上,一直到凌晨。

看著忽然安靜下來的手機螢幕,黎棠終於鬆了一口氣。

大半年過去了,她的社交軟體上到現在還沒有同意父母的好友申請。

很難想象,如果社交賬號擁有父母的存在,她的生活指不定被打擾成什麼樣子。

微風吹進窗來,黎棠撓了撓小腿,夏天一到,郊區的蚊子就多了起來。

穀雨發來資訊——怎麼了?

黎棠拿起手機,回覆道——想你了。

許久,穀雨才回覆資訊——早點睡。

望著漫天繁星,黎棠默默許願,她希望多接一些荔城的單子。這樣就有藉口逃離張芸的魔爪,也有藉口賴在穀雨身邊。

正想著,她便開啟社交賬號繼續釋出荔城的約拍。這一次,她重新制定了價格目錄。

沒多久,開始有人發來私信。

不得不說,荔城的年輕人的消費觀念與夏城的年輕人不一樣,在夏城頻頻被說太貴的套餐,在荔城的圈子裡,得到的評價卻是物美價廉。

黎棠釋出著荔城的約拍資訊,將接到的單子一個一個安排好時間。

期間,她也沒有閒著,在賬號底下,發起了免費為鄉下老人拍照的活動。

說是免費,但是黎棠會提出加相框需要付十塊錢。實在太貧窮的人家,不想要加相框,她也會大大方方把照片送出。

自從黎棠住到隔壁,阿福就成了她的得力助手。

阿福平日裡會被姥姥鎖在家裡,不能出門。現在,姥姥出門打零工,會將阿福寄放在黎棠這裡。

每回需要去遠一點的村子裡拍照時,黎棠會開著電動車,載著阿福一起出門。阿福雖然四肢力氣不大,但是能幫她拿打光板,背點比較輕的裝置。

被認可的感覺,讓阿福變得自信,他自然也很樂意幫忙,經常主動問黎棠有沒有他能做的事情。

他被喊了15年的傻子,只有在黎棠這裡,他是個正常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