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正是因為蕭弈的存在,她才能在深宮裡活那麼久。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這個男人始終小心翼翼保護著她。

可她卻那麼不懂事,對他那麼的兇……

蕭弈蹙著眉,以為小姑娘是被皇嫂難產嚇到,於是把她抱進懷裡,哄她道:“嬌嬌若是害怕生小孩兒,咱們不生就是,多大的事,也值得你哭成這樣?”

南寶衣心頭更加酸澀。

她撲倒在他懷裡,一個勁兒地搖頭。

此時,溫彤已經難產了六七個時辰。

孩子終於生出來的時候,小臉脹紅,幾乎沒有呼吸。

穩婆和侍女們以為溫彤生了一個死胎,頓時慌成一團,好在姜歲寒冷靜從容,及時搶救了孩子。

響亮的啼哭,在黎明到來前驟然響起。

南寶衣和蕭弈同時怔住。

荷葉生怕將來自家姑娘難產時束手無策,秉著學習經驗的心態,也進了寢屋幫忙,此時急吼吼地奔出來,喜得什麼似的:“世子殿下、世子妃,桐姑娘生了一個男孩兒!姜神醫說雖然孱弱了些,但也還算健康!”

南寶衣和蕭弈急忙踏進寢屋。

屋舍透過氣,已經沒了血腥味兒。

溫彤躺在榻上,仍舊是虛弱的模樣。

榻邊放置著一架檀木雕花搖籃,裹在襁褓裡的孩子果然羸弱。

蕭弈屏退眾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

南寶衣手癢難耐,小聲道:“你讓我也抱抱……”

溫彤看著他倆搶孩子,又看著那個孩子,蒼白的面龐上流露出一抹獨屬於母親的奇異光彩。

她溫聲道:“這孩子能平安降世,都是小郎的功勞。小郎,你是他的親阿叔,你替他取個名字吧?”

蕭弈沉吟著抬起眼簾。

正是黎明之前。

窗外天際處泛著魚肚白,幾縷金色陽光透過厚重的雲翳,以光芒萬丈的姿態傾灑大地。

他又望向手裡的孩子。

半晌,他道:“龍運垂祉,烈陽昭昭。就叫他,蕭定昭。”

“定昭……”溫彤品著這個名字,“好名字。”

她見南寶衣躍躍欲試地想抱孩子,偏偏小郎不給她抱,於是笑道:“乳名就由嬌嬌來取吧?只是定昭孱弱,所以乳名不能太過錦繡福貴,可取個賤字,如此才能壓得住邪崇小鬼。”

南寶衣雙眼亮晶晶的。

她終於抱到了小寶寶,對這幼小的生命十分驚奇,認真道:“那就叫阿弱吧,閻羅小鬼一聽這個名兒,肯定以為寶寶孱弱蠢笨,那樣他們就不會勾他的魂兒了!”

溫彤很喜歡這個乳名,因此笑吟吟地稱好。

這半個秋天,南寶衣幾乎天天往西樓跑。

她並不十分喜愛小孩子,可是阿弱太乖,是她生平見過最乖的寶寶,她對這小小的孩子上了心,甚至為了阿弱能穿上她親手做的小馬甲,願意沉下心跟隨繡娘學習刺繡。

溫彤瞧著她拿撥浪鼓逗弄阿弱,柔聲道:“我已是殘破之軀,不知何時將死。嬌嬌對阿弱這麼好,我便是明日死去,也無所牽掛,了無遺憾。”

南寶衣一怔。

她抬眸,皇嫂嫂雖然唇邊掛著笑容,可是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生機。

皇嫂嫂一心求死……

這個念頭,令她遍體生寒。

她立刻放下撥浪鼓,笑道:“春天時,皇嫂嫂教我的白紵舞,我都要生疏了,花園裡的菊花開得很美,皇嫂嫂陪我賞花練舞好不好?”

溫彤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卻還是溫柔應好。

白紵舞是大雍流行的樂舞。

女子梳著充滿仙氣的飛天髻,身穿潔白的紵麻宮衣,緊束腰肢,顯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曳地的裙襬卻十分寬鬆,兩道水袖更是極長,傾身舞袖時猶如流芳散雪,飄逸多姿,嬌態婀娜。

南寶衣繪桃花妝,換上白紵宮衣。

王府樂師在旁邊伴奏。

她記性還不錯,春天時學過的舞蹈,稍微被溫彤提點幾句,就重新記起了全部細節,揚眉轉袖間,猶如傾城獨立,水袖或急或緩,極為光彩照人。

溫彤讚歎:“嬌嬌體態窈窕高挑,身段又很柔韌,果然是習舞的好料子。除了舞藝,白紵舞還講究面部神采,你的眼神要緊勾著觀眾,要透過眼神與他們共情交流。”

南寶衣水袖貼面,露出嬌靨。

她覺得不是她有天賦,而是皇嫂嫂教得好。

前世也曾入教坊司學歌舞,但教坊司的大宮女對她動輒打罵,她心中害怕,學了一個月也沒學成,還被嫌棄吃得多趕出了教坊司。

皇嫂嫂這般溫柔耐心,還時常誇獎她,她便也學得更加來勁兒。

這廂熱鬧。

半座王府的侍女都好奇地過來圍觀。

更有甚者,姐妹間也打打鬧鬧,害羞又愛美地跟著學跳白紵舞。

荷葉站在遊廊裡,滿眼都被自家姑娘佔據,忍不住拍掌叫好。

雲袖快要氣死了,沉聲道:“世子妃傻了,荷葉你也傻了嗎?桐姑娘是侍妾,卻為世子生下了長子,世子妃年紀小不知道何為吃醋爭寵,咱們當侍女的不能不懂事啊!”

荷葉懵懵懂懂的。

“自打英王被冊封為太子,皇城局勢陡然嚴峻,聽說禁衛軍封閉了皇宮,聖上因為身體抱恙,甚至命令太子監國。世子自打入秋以來,就在府外奔走忙碌,幾乎很少回府。荷葉,咱們得替世子妃打算著!”

荷葉更加懵懂:“咱們只是婢女,如何打算呢?”

雲袖正要說話,宮中內侍突然舉著明黃聖旨匆匆而來。

他嗓門尖銳,笑道:“請靖王爺、靖王妃、世子妃接旨!”

與此同時。

東府園,玉樓春。

戲臺子上,依舊咿咿呀呀地唱著,臺下座無虛席,都是京中權貴。

二樓雅座,屏風橫陳,茶香瀰漫。

蕭弈玉冠束髮,散漫地披著件玄色織金外袍,倚在窗畔小酌。

白衣勝雪的貴公子,跪坐在他身側,低聲道:“靖王的禁衛軍令牌,被楚懷修偷盜。他拿著令牌排程軍隊,已經徹底掌控整座盛京城。”

蕭弈把玩著酒盞。

楚懷修比他料想的,更加城府深沉。

不知道何時,就偷盜了禁衛軍令牌。

甚至在短短半個秋天裡,就徹底掌控了皇城。

沈議潮又道:“他今日下旨,要來玉樓春見你。我瞧著,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