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外。

南景好奇道:“太子殿下的意中人,竟是大雍的美人?不知姓甚名誰?”

楚懷修沒有回答。

帷帳裡傳出細細的低喘。

過了很久,楚懷修才饜足道:“淨手。”

侍女們端著水盆,恭敬地跪倒在床榻前。

又有侍女進來,恭聲道:“太子殿下,靖王世子求見。”

楚懷修還沒說話,南景的眉宇間卻滿是得意:“蕭弈求見?他肯定是聽說了殿下被冊封為太子,因此特意來向殿下表忠誠的。請進來吧,我倒想看看,他奴顏婢膝時,是個怎樣的模樣。”

楚懷修坐在榻邊淨手,對南景的狐假虎威笑而不語。

蕭弈被侍女引進內室。

珠簾和帷幕相繼捲起。

空氣裡,瀰漫著若有似無的麝香味兒。

蕭弈進來後,並不行禮,只撩袍在圈椅上落座,淡淡道:“來找太子,討一味藥。”

南景攏著寬袖,目光不善:“蕭弈,你眼前坐著的,可是當朝太子!你的態度如此桀驁,可還有人臣的樣子?還不快跪下?!”

楚懷修拂袖,示意他閉嘴。

他笑容溫和:“世子需要什麼藥?”

蕭弈屈指叩了叩花幾,正色:“千年野山參。”

話音落地,內室寂靜。

楚懷修披頭散髮,錦袍鬆鬆垮垮地披在肩頭,赤腳踩上地板,把香片扔進香爐,幾縷白煙嫋嫋鑽出青瓷鏤花香爐蓋,與室內那股糜爛的麝香味兒融合在一處,更顯滿室沉悶厚重。

他垂著眼簾,語調落拓:“蕭卿,千年野山參,孤手裡確實有。但天底下,僅此一支,是關鍵時候可以續命的東西。孤給你野山參,你能給孤什麼?”

“殿下!”

南景震驚不已:“您糊塗了是不是?!他可是蕭弈!他與咱們有仇,您怎麼能給他千年野山參——”

楚懷修冷淡地睨向他。

他的眼神嗜血陰鷙,激得南景急忙閉嘴。

是了,與蕭弈有仇的,是他自己。

而非楚懷修……

蕭弈低笑幾聲,散漫道:“不妨開門見山,太子想要什麼?”

楚懷修倚在香爐架子邊,指尖把玩著細長金匙,正色:“靖王世子手握兵權,功高震主。孤要你,一世為臣,在孤統治期間,不得謀朝篡位,不得懷有異心。”

蕭弈笑出了聲。

他頷首:“成。”

楚懷修又道:“靖王世子詭計多端,為防止你言而無信,孤希望,你能以南寶衣的性命起誓,絕不背叛孤,絕不對孤的江山起心思。”

蕭弈叩了叩花幾,丹鳳眼底滿是不屑。

南越屈居西南,兵馬不過百萬,山河疆土也只有幾個郡縣,他從來看不上這點彈丸之地。

他淡淡道:“我不僅可以起誓,在你統治期間絕不謀朝篡位,我甚至還能幫你出兵禦敵,拓展疆土。但若要我效忠你,我還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蕭弈似笑非笑,睨向南景:“我要這位北探花,世代不得為官。”

南景驚呆了!

這兩人討論得好好的,幹嘛把戰火引到他身上!

他連忙跪伏在地:“殿下,您別聽蕭弈花言巧語!您被封為太子,我從中出了多少計謀,殿下,您不能過河拆橋啊!”

楚懷修挑眉。

一個是手握兵權的權臣,一個是沒什麼大用的幕僚。

孰輕孰重,他分得清。

他微笑:“那便依蕭卿所言。”

他又吩咐侍女:“去取千年野山參。”

蕭弈走後,南景崩潰悔恨地跌坐在地。

早知道蕭弈那麼難搞,他剛剛就不上躥下跳了!

楚懷修坐回榻上,展開畫像,餘光睨了他一眼:“你只擅長刁鑽詭計,並非治世能臣。雖不能為官,但念在你為孤出謀劃策的份上,孤會為你與大公主賜婚。駙馬不得為官,卻也算皇親貴胄。南景,你後半生也算衣食無憂了。”

南景痛苦地閉了閉眼。

駙馬是什麼東西,那是有名無實的玩意兒!

他投入楚懷修門下,為他殫精竭慮鞠躬盡瘁,是為了從龍之功,是為了東山再起,是為了權勢赫赫!

可到頭來,他怎麼就成了駙馬?!

這跟入贅有什麼區別!

然而他到底不敢忤逆楚懷修,否則連駙馬都沒得做了。

他只得哭喪著臉,忍氣吞聲地拱手謝恩。

正要和侍女們退出去,他到底心有不甘。

不甘心,被蕭弈壓上一輩子!

他突然道:“殿下,蕭弈手中的四十萬兵權,都在蜀郡。而他在盛京城裡面的勢力,名為玉樓春,殿下必定聽說過。”

“聽說過。名義上是個戲樓,實則做百曉生和殺人越貨的買賣。”

“正是。玉樓春高手眾多,是探聽訊息的絕妙之所。如果蕭弈當真效忠殿下,就該把玉樓春獻給您以表忠心,您說是不是?”

楚懷修欣賞著畫軸上展袖而舞的溫彤:“繼續說。”

“為了徹底掌控蕭弈,咱們可以如此這般……”

南景退出內室時,滿臉得瑟。

蕭弈再猖狂又如何,他總能想法子,一點點從他手中奪取權勢!

當他沒了玉樓春又沒了兵權,就是被他南景踩在腳底下的時候!

內室。

輕風透窗,帳幔翻飛。

楚懷修凝視著畫軸,清雋俊美的面龐上流露出痴迷。

他撩開袍擺與腰帶,半闔著雙目,再度低沉喘息。

遺落在深閨內室裡的嘆息,似惋惜,似痴狂:“太子妃姐姐啊。”

……

千年野山參,被迅速熬煮成湯羹,送進了寢屋。

蕭弈坐在庭院枇杷樹下,眉目透著從未有過的冷峻,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皇嫂母子雙亡,他該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皇兄交代。

南寶衣看著他。

樹上掛著宮燈,他玄衣大氅,側顏線條比尋常人更加深邃,分明是不近人情的涼薄模樣,可是她從他眼底讀出的,卻是溫柔和擔當。

前世今生,他都是值得信賴的男人啊。

她緩步上前,在他膝邊跪坐。

她將小臉貼在他的膝頭,淚水悄然染深了他的袍裾。

蕭弈輕撫過她的鬢髮,不解道:“好好的,怎麼哭了?”

南寶衣使勁兒搖頭。

前世,她曾在暗地裡抱怨蕭弈,抱怨他總給顧崇山帶去麻煩,總與顧崇山爭奪權勢,才令她承受那麼多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