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寶衣正在車廂裡補口脂。

馬車驟然停下,她身子慣性前傾,撞進了蕭弈的懷裡。

手裡的羊毛小刷徹底歪斜,在唇角外劃出很長一道嫣紅口脂印。

她好奇:“外面怎麼了,吵吵鬧鬧的?”

蕭弈捲起細密竹編窗簾。

滿街都是百姓,熙熙攘攘擠擠挨挨,憤怒地叫囂著讓蕭弈滾出來。

南寶衣耳尖,從一片鬧哄哄的聲音裡,敏銳地捕捉到“亂臣賊子”、“還我江山”等詞。

她捏著小刷,不緊不慢地分析:“楚懷南所有的謀算,都在鎮安寺。盛京城的這出戏,定然不是他安排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二哥哥,朝堂裡,還有人想對你不利。”

她望向蕭弈。

男人俊臉從容。

他捏住小姑娘白嫩嫩的下頜,拿帕子仔細為她擦去多餘的嫣紅口脂,淡淡道:“跳樑小醜,無足掛齒。”

南寶衣推開他的手。

他總是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今生如此,前世也是一樣。

前世,二哥哥身為帝師,卻被滿朝文武當做禍亂朝綱的佞臣。

他懶得與人計較,於是名聲越來越壞,乘坐馬車穿過鬧市時,甚至還被百姓們圍起來砸西紅柿和臭雞蛋。

曾立誓,等她長大,願為他鋪就一條名利雙收的錦繡大道,要他萬人敬仰,要他青史留名。

少女緊緊捏著嫩白的拳頭,小臉上滿是決絕。

她不顧蕭弈的阻攔,率先踏出車廂。

她站在馬車上,聽著那些謾罵,小山眉不耐地擰了起來:“蕭弈是偷了你們的雞還是吃了你們的米,叫你們這麼恨他?!”

人群之中,一名身穿粗衣短褐的壯年人,不忿地高聲回答:“他是大雍的奸細!大雍皇族把他安排在南越,就是為了私吞我南越河山!他是敵國的奸細,是該千刀萬剮的賣國賊!”

南寶衣咬牙。

目光掃視過群情激憤的百姓們,她怎麼都想不到,他們竟然知道了二哥哥是大雍國人!

他們是如何得知的?!

酒樓之上。

南景輕搖摺扇,欣賞了一會兒南寶衣蒼白的臉色,回眸望向南胭:“妹妹是如何得知,蕭弈的身份的?”

南胭抬袖斟酒,眉目精明:“第一,金吾衛的出現。金吾衛是大雍皇后的人,在楚懷南宮變那晚,卻直奔玉樓春而去,令人不得不懷疑他們和蕭弈的關係。

“第二,蕭弈身邊曾有一個謀士,名為沈議潮,此人言行舉止很有長安貴族的風格。第三,蕭弈明明是大伯從邊疆抱回來的孩子,卻被靖王妃認定是她早夭的嫡子,而靖王妃又是大雍皇后的親妹妹……”

南景恍然:“蕭弈的一切,都與大雍有千絲萬縷的聯絡。他,不是從長安來的奸細,就是裡通大雍的賣國賊。妹妹好生聰慧!”

南胭坦然一笑,淺淺飲了一口美酒。

南景又望向長街。

馬車上。

南寶衣沒時間去思考他們是如何得知的,高聲反駁道:“夜郎國侵略蜀郡時,是蕭弈率兵抵抗,保家衛國。北部邊境被北魏的鐵騎撻伐、丟失十座城池時,也是二哥哥北上魏國,去簽訂盟約,去阻止北魏進一步南下蠶食。如果沒有二哥哥,南越早就丟失一半疆土,你們還能過現在的舒坦日子嗎?!”

那粗衣短褐的壯年人,笑容譏諷:“小姑娘,我們管那麼多作甚,你只要回答,蕭弈是不是大雍人就好!”

南寶衣火急火燎。

二哥哥是大雍人不假,可是……

如何回答,當真令她進退兩難。

她遲疑之際,壯年人又笑話道:“怎麼,回答不上來了?還有啊,當事人怎麼不出來說話,反而叫你一個小姑娘跟我們對話?王妃娘娘,蕭弈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意味深長的反問,引起四面八方一片不懷好意的鬨笑。

南寶衣小臉紅撲撲的,又羞又怒。

她緊緊捏住拳頭,紅著眼睛厲聲道:“我不管他是誰,我只看他做了什麼事!他保家衛國、戰場廝殺,他如何不是英雄?!

“南越又如何,大雍又如何,謀奪皇位,又如何?!沒有王朝能夠千秋萬代,誰能給我們帶來富貴太平的日子,誰就適合坐在龍椅上,難道不是這個道理嗎?!

“楚懷南勾結西蠻,屠殺盛京城三天三夜,將中原的金銀珠寶,全部送去蠻夷之地……難道你們情願這種人當皇帝?!”

她詰問著,令百姓們啞口無言。

有蒼蒼白髮的老者,忍不住低聲呢喃:“可他是皇族啊……咱們應該效忠他,有苦也得乖乖受著,怎麼能謀反呢……”

“是啊!忠孝義,忠得擺在第一位呢。”

四周一片附和。

南寶衣簡直驚呆了。

這群人,怕是魔怔了,楚懷南做出勾結外邦屠戮城池的事,他們竟然也能忍!

粗布褐衣的壯年人,粗著嗓門道:“謀反就是謀反,就應該扒皮拆骨誅九族!諸位,咱們應該齊心協力匡扶楚皇,給蕭弈一個教訓!”

“說得好!”

“把這對姦夫***趕出南越!”

群起響應。

有不少農婦提著竹籃,眾人從她們的竹籃裡面抓出爛菜葉子西紅柿臭雞蛋,不管不顧地砸向南寶衣!

南寶衣躲閃不及,連忙捂住臉——

意料之中的痛感,卻沒有發生。

她跌入一個溫暖寬敞的懷抱裡,睜開眼,二哥哥一手抱著她,一手擎著旋轉的玄色斗篷,將砸過來的爛東西全部擋下!

她雙眼泛紅,忍不住依賴地抱住他緊窄的腰身。

她仰起頭。

二哥哥下頜線條緊繃,眉目冷峻如山,將沾滿臭雞蛋的斗篷扔向那個帶頭挑事的壯年男人:“賞你。”

壯年人躲閃不及。

斗篷迎面而來,臭雞蛋爛菜葉子紛紛揚揚地掉在他的頭上和身上,他憤怒地一把扯下斗篷,整個人立刻散發出臭烘烘的味道,像是從捂了四五天的泔水裡鑽出來的,逼得旁邊人連忙嫌棄後退。

他怒不可遏:“蕭弈,你這謀朝篡位的賣國賊,你竟然敢如此對我!可知道爺爺是誰,當心待會兒給你#&*……”

他兀自罵罵咧咧。

蕭弈全然不搭理。

他垂眸,小姑娘正抱著他的腰,抱得那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