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安影去了高升街上,這裡半條街是茶鋪子,半條街是藥鋪子,湖州做茶的幾家大鋪子都在這條街上,隔壁的平亭街裡頭則是喝茶的茶店,還有酒店。安影去了高升街上最大的鄭一順茶鋪,她打聽清楚了,老闆鄭平就是這湖州茶行的經辦。

安影在鄭家茶鋪對面的藥鋪子裡,買了兩包金銀花,說是回去泡水喝,然後就在鋪子門口站著。沒多久,有個穿青布衣裳的男子從街口走過來,後面跟了個小廝拿著一包袱。安影打量了一會,便走上前去。

那青布衣裳男子便是茶行老闆鄭平,這日剛好收到了閩地寄來的新模子,便趕回店裡。沒想到在自家店門口被一小姑娘給攔下了,這小姑娘抬抬手,示意他停下,慢悠悠地說道:“鄭經辦,請留步。”

鄭平訝異地抬抬眉毛,說道:“你是誰家的孩子?”

安影:“小女便是安汀桂的長女,特地在這裡等鄭經辦,我父親的事情,想必鄭經辦也是清楚的。您看……”

鄭平正打算抬腳離開,不想與一小姑娘在大街上多說話,一聽安汀貴的名字便停了下來,不由地又打量起這小姑娘了,原本想著安家那戶茶鋪子,當家夫人去世了,家中就幾個幼兒,沒料到這安家長女倒是有點本事,找到自己店門口來了。

鄭平說到:“原來是安兄家的大姑娘,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姑娘眼力不錯,一眼認出我來。你父親的事情,我們大家都很過意不去,但是這案子已經由刑部調查,我們也是無能為力啊。”說罷,鄭平還從腰間解下一個布囊,說到:“你可是住在客棧,這裡有點銅錢和銀子,你拿去吧,多多打點,也讓安兄舒服些。”

安影見此,心裡不由地冷笑,裝什麼慈善,要是真有心,何必等到現在才想起要打點。

“真是感謝鄭經辦,小女有些事情還想和鄭經辦詢問,您看......”

沒等安影說完,鄭平就不耐煩地揮揮手說到:“我還有事情要忙,你父親的事情還得看刑部的大人,我們商戶小民也不能和官府對著來,你姑娘家這麼走動也實在難為你,就回客棧等訊息吧。”說罷就往店鋪走,後面那小廝拿過布囊遞到安影面前,順便還把路給擋住了,眼看著鄭平就要回到店鋪裡。

正打算以後都不要見到這個安家大姑娘的鄭平,突然聽到一陣哭聲,只聽到那安家大姑娘的聲音悽悽慘慘地飄來:“鄭經辦,你怎麼這麼就走了,我父親被官府帶走時便叮囑我,若遇到事情便可找鄭經辦,您這一走,我該怎麼辦啊?”聲音淒厲,聞者落淚。

鄭平覺得自個兒腦門都在突突突,周圍店鋪裡的人都探出身子來看,周圍的行人也停下來,感覺越來越多人地人開始圍起來。鄭平立刻讓小廝叫來店裡僕婦,將安影半拖半請地拉進了店裡。

鄭平的茶店比其他那種街邊的茶店大了多了,前面是買賣茶餅的地方,後邊連著吃茶的地方,樓上還有雅座。連大堂的四角都有高几,上都放著盆花和銅擺件,一面牆上還掛著書畫。安影被僕婦安排進了樓上的雅間,一貌美的婦人坐在桌邊,正在舀茶湯。見安影進來,把茶湯推了過來,“這位是安家大姑娘吧,別哭了,先用點茶湯。”那貌美婦人斜了鄭平一眼,說到:“老爺,再怎麼著先把人家姑娘家請來說話,怎麼在街上鬧起來呢。姑娘家的,將來怎麼說婆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怎麼了呢?”

安影心道,好厲害的婦人。又見雅間南北都有窗子,南面的窗子臨街,難怪知道自己在外面鬧起來了。北面的窗子對著是茶店後面的院子,院子有幾個人在那裡說話,一側的牆角下面堆了一些東西。

鄭平解下腰間的汗巾子,擦擦了額頭的汗,一甩說到:“安大姑娘,不是我不仗義,你也要看看這事兒惹到誰了。”

“哦,我還真不知道惹到誰了呢。鄭經辦給我說說”安影喝了口茶湯,在桌子前坐得端端正正,感覺在私塾上課的學生。

鄭平簡直不知道如何打發這丫頭,抓起茶湯猛喝了一口,才說到:“這可是刑部蘇大人親自下的令。我們也搞不清楚到底怎麼了。安大姑娘曉得不,往年這都是府尹大人那裡經手的,今年開始也這樣。誰知道,才交上去一個月,我們都以為新模子的事兒上頭都覺得好,我們正準備都用新模子呢,就出了這檔子事。這事兒,你找我壓根沒用,你看看,我這後院裡,壓了多少新模子的茶餅,都是上好的紫筍。”說罷,這鄭平長長地嘆了口氣。

安影嗤笑了一聲,說到:“還好我來鄭老爺這裡問了問,這下子搞清楚了。我還想著,我爹爹老實巴交一人,哪來的一頭腦熱去制新模子討巧,感情是大夥兒讓我爹先探路子,順暢了就做,不順暢了我爹倒黴。虧得我爹把你當兄弟,鄭老爺這事做的真不地道。”

鄭平臉白一陣,青一陣,半響把手裡的粗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安大姑娘,我勸你一句,一個姑娘家,少出來做這等拋頭露臉的事。你爹爹不過是換了個模子,談不上缺斤少兩,回去等著,再說也不只你們安家這一家茶行,我們都看著風聲呢,時間到了,我們茶行的兄弟自然會去疏通。你那些話我不愛聽,以後也不想聽到。這會你從這門出去,我和你爹也算朋友,將來有事我照顧你們姐弟也沒得話說。你聽明白不?”

安影起身,把裙角的褶子拂拂平,慢慢悠悠地說著:“聽是聽明白了。看是看不明白。說是疏通,這麼些日子,我可是沒見疏通的事兒。要不是來您這兒一趟,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呢。我話雖然不愛聽,我也曉得不好聽,這比不上我爹的命啊。”安影把剛才小廝拿來的銅子和碎銀子仍在桌子上,說著:“鄭經辦的照拂可就算了吧,我們姐弟幾個還真受不起。”

說罷,安影離開了鄭家的鋪子,下樓的時候卻是搞錯了方向,徑直走進了人家的後院裡,只聽得頭上飄來那婦人的聲音:“安家大姑娘,你可是記錯路了呢。”安影抬頭一笑,說道:“正是呢,您家店大,果真不大好記路,恰好我來瞧瞧您家的茶餅。”邊說邊走進了剛才瞧好的廂房裡,果真看到了一匣一匣貨物碼放著,還有綢布包裹的。安影看了看匣子上的圖樣,隨手開了一匣子,還未來得及開啟綢布包裹的貨物,就聽得外邊人聲嘈雜,知道鄭大老爺過來了。

安影立刻封好匣子,走出了廂房,朝著鄭大老爺說道:“不好意思,走錯了方向,也就看了看老爺您說的壓住的茶餅,果真都是上好的紫筍呢。可惜了,可惜了。”鄭平嘆了口氣說道:“你看吧,我可沒誑你,瞧瞧我這批上好紫筍,這時間拖久了,就不好處理了。也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麼了結”說罷,便遣人將安影送出了茶行。

安影回到客棧的房間裡,從包袱裡拿出一冊小本子,裡面是閩地今年的模子的圖樣,有方的,圓的,銅錢樣式的,六角樣式的,有壓著蝴蝶紋樣的,有壓牡丹紋樣的,還有壓著吉祥話語的,最後一頁是是最精緻龍團和鳳團,小小一圓餅,不過手掌大,描出了極其繁複的龍紋和鳳紋。今日在鄭平店裡,喝的就是這種茶餅,安影記得那貌美婦人舀茶湯的時候,手邊就有剩了半餅的茶餅子,上面就是這種圖案。

安影心想,這事兒好像變複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