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含不太喜歡膩膩歪歪地告別,至少現在不喜歡。

少女的心思,最怕人猜中,更怕人猜不中。她現在理解了尋常少女的忸怩,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坦率的人,可是事到了自己頭上,發現自己比別人更加忸怩。

她不想回天拳門,她想找個人聊聊,師兄,或者嫂子。

聊什麼呢?

就聊聊許輕塵吧,他這個人很好,就是有點兒遲鈍……而且,不太合適。不是現在不合適,是以後可能會不合適。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綾含意識到,到了該決定自己終身大事的時候了。以前沒想過,現在被某人勾起了念頭,想法便源源不斷的衝入腦中。

金州的天氣雖不比北方寒冷,但深冬的晚上還是會讓人瑟瑟發抖。

沒有月亮,身側一個是荒蕪的村落,環境有些陰森。不是沒趕過夜路,但此情此景,讓綾含有些想要哭的衝動。

至少應該挽留一下吧?「也好,多事之秋,離開這裡你也安全一些。」聽聽,這是人話嗎?漸漸地,對許輕塵的留戀開始變成埋怨很恨意。

身下的老馬口鼻中哈著白氣,靜謐的夜晚只有這匹馬的響鼻聲和馬蹄聲。

隱約間,綾含似乎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用力搖了搖頭,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如此決絕,這個人今後可能都跟自己沒有關係了。想到這裡,綾含笑了笑,順便在內心深處誇了一下自己的果決。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可是那喊聲實打實的變大了,這才意識到,那不是自己的幻覺。

「綾含!!」

綾含驚訝地回過頭,遠處,一個白色身影以極快的速度向自己衝來。

許輕塵大老遠就看到了那抹粉色身影,心中極度慶幸,還好自己追上來了。

許輕塵跑到了綾含身邊,累的上氣不接下氣。

綾含呆呆地問:「輕塵哥……你怎麼追來了?」

「我怎麼追來了?」許輕塵反問,「你不是說明天走的嗎?」

「我……」綾含回答,「我怕明天耽誤你的正事。」

「我有什麼正事?」

「我哪知道?!」沒來由地,又來氣了,撥轉馬頭,冷冷地說了一句,「行,也算你送我一程,不用再送了,回去吧。」

許輕塵緊走兩步,一把拉住韁繩,說:「我不該說那幾句重話的。」

合著你就認為自己那幾句話說錯了是吧?

綾含面無表情地說:「那不算重話,你救我一命,我不怪你。」

「我……我不懂少女心思。」

你這種榆木疙瘩能懂就有鬼了……等等,什麼意思?難道是現在懂了?

許輕塵接著說:「你就算心裡再不樂意,這大半夜的,不危險嗎?」

「我經常趕夜路,沒什麼危險的。」好像在你身邊以後本姑娘就成了嬌花一樣,淋不得雨、吹不的風的。

「我知道……你……疼疼疼……」許輕塵鬆了韁繩,用力按住自己的腰。

這幾天天冷,讓他的腰痛有些加重,剛才又玩命跑了一個半時辰,早就讓他的腰有些不堪重負。

綾含看著許輕塵額頭滲出的汗水,頓覺心疼,那冷冰冰的語氣也消失了:「你……沒事吧?」

許輕塵用力擺著手說:「沒事……不用擔心。」

但是微微發抖的雙腿出賣了他。

綾含嘆了口氣,說:「先找地方歇一歇吧。」

說完,跳下馬背,攙著許輕塵進了一棟還算完整的宅院。

綾含歸攏了一些乾草,讓許輕塵坐在上面,又取出火石生起了篝火,許輕

塵的腰這才好受一些。

綾含撥弄著火裡的柴火,問:「你剛才要說什麼?」

許輕塵揉著自己的腰說:「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

「我哪裡有什麼怨氣……你疼的厲害嗎?」綾含看到許輕塵的表情越來越扭曲了。

許輕塵點點頭:「腿也開始疼了。」

綾含將自己的行囊拆開,取出一條寬大的毯子鋪在乾草上,對許輕塵說:「趴下,我給你按一按。」

許輕塵本來想婉拒,但無奈自己疼的太厲害了,只好依照綾含說的做。

少女的雙手輕輕按壓在他的腰背上,這次比上次輕柔好多,好受了一些的許輕塵緩緩地舒了口氣。

「你有怨氣的,」許輕塵輕聲說,「怨我聽不懂你的弦外之音。」

綾含頓覺羞赧,但也有一絲絲竊喜:這個木頭開竅了?

「我什麼弦外之音啊?」

「我總是想得太多,不,有時候是想得太少,回過神來才明白你的意思。想得越多,就錯過的越多。綾含,我不想錯過你……我怕我以後後悔。」

少女按壓的雙手停止了動作,半晌,許輕塵聽到綾含的呼吸離自己越來越近,最終停到了左邊的肩胛骨上,暖暖的呼吸有規律的輕撫他的後背。綾含如同一隻蜷縮在爐火邊的小貓,將整個身體貼在許輕塵的後背上。那一刻,綾含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重重地落在地上,安安穩穩的。

許輕塵感覺……更疼了。綾含雖然不重,可是那重量也夠他的後腰喝一壺的。他也不太想破壞少女此刻沉浸的氛圍,但實在是疼的忍不了了。

「綾含……疼……」

「忍著。」這兩個字帶著微微地顫抖。

只好忍著。

「輕塵哥……我不怪你跟木頭一樣,也不怪你兇我。」

許輕塵納悶:「那你為什麼還要走呢?」

「我怕……我怕你變了,變得像其他江湖人那樣,不把人命當回事,慢慢變成一個我討厭的人。」

想到這幾天殺的人,許輕塵嘆了口氣,說:「我也怕,殺人很不好受的。我之前做噩夢只是會夢到姚老闆和姚公子,但是最近,姚小姐,姚夫人,那些被我殺死的刺客、山匪,都會出現在我的夢裡。我也只能勸自己穩住心神。」

聽到許輕塵的說法,綾含的內心更穩了:他沒變,他有罪惡感,殺那些人並非他心甘情願的。

「綾含……能起來一下嗎?真的很疼……」

綾含不動。

許輕塵只好問:「那你能讓我翻個身嗎?」

「不能。」

「別走了,留在我身邊吧。」

「不怕我有危險了?」

「怕,但更怕我死了,而你沒在我身邊。」

「……這些話誰教你的啊?」

「有感而發。」

「你變了,已經會油嘴滑舌了。」但是真好聽。

「那你還走嗎?」

「只要你不趕我走。」

「永遠也不會趕你走的……可是真的好疼啊,別鬧了,乖,我的腰快斷了。」

從汝南出來後,許輕塵一直都睡不好,每晚都會做夢。當然,今晚也做了,不過不是噩夢。

深冬荒村的破敗屋子,這種環境並不能提供很好的睡眠,可這一夜是許輕塵睡的最踏實的一晚。

早上睜開眼的時候,感覺腰更疼了。綾含枕著他的肩膀,緊緊地摟著他,口水將他肩膀的衣服打溼一片。看樣子,還沒醒。許輕塵的一隻胳膊墊在綾含的纖纖細腰下,輕盈……但是壓了一晚上已經給許輕塵壓麻了。

許輕塵輕輕拍了拍綾含,綾含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天亮了啊……」

「恩,咱們回去吧。」

略微收拾了一下,綾含攙著許輕塵上了馬。本意是照顧一下他的腰,誰知道許輕塵上馬後衝綾含伸出了一隻手,連她也拉在了馬背上。

綾含心說:男人這種東西,確定關係以前不管多害羞,只要確定了關係,就對這些親密的動作毫不在意,天生厚臉皮。

想到這裡綾含有些臉紅,自己也沒什麼資格說人家,賴在人家懷裡一個晚上,早上起來不也跟沒事人一樣?

雖然二人心中無比坦蕩,但是靠近荊棘門山門的時候,兩人還是下了馬,牽著馬慢慢走進山門。

看門的兄弟看著倆人心中納悶兒:昨晚這倆人幹啥去了?

將綾含送回屋子後,許輕塵決定去找趙大夫看看自己的腰,再這麼下去都要下不了床了。

正巧,看到熊三一臉笑意地衝自己走來。

「嘿嘿,輕塵兄弟。」

「三堂主,今天沒事嗎?」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嘿嘿,昨晚你倆在外面過的夜?」

「恩……是的。」

「其實沒必要,你那間屋子挺僻靜的,適合辦事。」

許輕塵一時沒明白過來熊三嘴裡的「辦事」是什麼意思,他也懶得問。

熊三看著他一手捂著腰,上身略微彎曲,問:「你這是怎麼了?」

「腰疼,沒什麼大礙。」

熊三的眼神中透露出震驚,他小聲問:「綾含那小身板兒這麼能折騰的?看不出來啊。」

許輕塵非常贊同地點了點頭:「確實看不出來,平常看著挺輕盈的,誰知道還挺重。」

熊三露出一副「我懂得」表情,用蒲扇般的大手拍著許輕塵的肩膀:「哥們兒可以啊,有福氣。不過雖然是年輕人,還是得注意,得有個度。趕緊上趙大夫那開點兒補藥。」

「正準備去呢。」

「呦,這方面意識挺好啊。嘿嘿,我不到擾你了,趕緊去吧,下午好好休息,有什麼活我先幫你幹了。」

「多謝。」

「客氣啥。」說著又拍了拍許輕塵肩膀,大笑著走了。

許輕塵是了了一樁心事,找趙大夫紮了幾針,又拿了幾服藥,回去就呼呼大睡。

綾含不同,興奮地根本睡不著,腦子裡全都是許輕塵厚實的胸膛和結實的肩膀。雖然這次只是枕著,並沒有實實在在的摸到,但依然讓她桃花心氾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