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點,許輕塵提出要去太原,這個提議被沈香枝和楊帆一致拒絕。

「你去太原,來回少說也得兩個月。咱們馬上要做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楊帆耐心勸說著,「按道理來說,我最沒資格阻止你去,可眼下事情這麼急,輕塵,你得分得清主次啊。」

許輕塵說道:「我知道,可是對付夜羽小築這事多我一個不多,但楊兄你的身子實在是耽擱不了了。」

楊帆笑道:「我現在感覺很好,撐個一兩年不成問題。」

沈香枝說道:「你們別說了,去太原的事等年後再說。我已經派人去藥仙谷取了藥,即便治不了他的病,也能為他續幾年命。輕塵,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打理好給事堂的事。」

許輕塵猶不死心:「給事堂有綾含。」

沈香枝突然生氣,冷著臉問道:「綾含是給事堂堂主?」

把許輕塵噎得沒話說。

沈香枝一揮衣袖:「此事莫要再議,楊帆,最近一段時間門中事務你不要管了,多休息。你們兩個都回去吧。」

見門主下了逐客令,兩人只好退出了大殿。

剛出店門,許輕塵想說句什麼,楊帆突然彎腰咳嗽,咳得非常厲害,感覺都快把肺吐出來了。

許輕塵幫他拍了拍後背:「楊兄,你何必阻止我呢?」

楊帆顧不上說話,一直咳到肺裡好受些才停下來。

他指了指身後的臺階,緩緩坐了下來。

許輕塵擔憂地說:「這兒涼,你還會回屋子裡休息吧。」

楊帆擺了擺手:「不打緊,歇會兒……」

許輕塵只好陪他坐下來。

「輕塵,你覺得我這樣的人,活著對身邊人來說是不是個累贅?」.

「怎麼能這麼講?」許輕塵回答,「你從未做過拖累別人的事,而且,你……」

他話還沒說完,楊帆就苦笑著搖頭:「我爹孃為了給我治病,天南地北地找好大夫,最後兩人積勞成疾,先後離世。我一天也沒有對他們盡孝。本來有個指腹為婚的媳婦,他家人見我病懨懨的,就想取消婚約。可是姑娘不願意,跟家人以死相逼,最後上吊身亡……他全家悲痛,找到我家要說法。那時候我爹孃已經過世,家裡事大哥說了算。大哥不想惹麻煩,跟我分了家。我把全部家產賠給了那姑娘家,從那以後我就一個人飄零江湖。」

「從沒聽你講過這些。」

「沒什麼好講的……好在我習武天賦不錯,遇到幾個名師,傳我功夫。那幾年我竟然沒有犯過病。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好了……可惜,都是假象,這肺癆始終纏著我。頭幾年遇到了老門主,他說我有天賦,心地也算善良,便邀請我加入荊棘門,還傳我養身功法……如果不是老門主,我幾年前就要病死在路邊了。」

「所以你在荊棘門這幾年一直是在報恩。」

楊帆又苦笑:「報恩?輕塵,你可聽過一句話:升米恩,鬥米仇。」

「我聽過。」

「我不瞞你說,從前年開始我就厭恨老門主。」

「為何?」

「他答應要治好我的,可我依然半死不活,他這不算騙我嗎?既然治不好我,又何必給我活著的希望?那時候我對什麼都沒了希望,想要離開荊棘門。但他一直在勸我留下,讓我給他一點時間。去年他跟我說,他打聽到了一套功法可以治我的病,正想辦法弄來。就跟現在的你一樣。可惜……功法沒找到,他人死了。我只是知道他中了劇毒,一直幻想著他最後會解毒,然後繼續幫我找功法……但他還是死了……我不甘心,憤恨,喬飛,既然答應了我,我都還沒死,你怎麼就先死了?」

說到

這裡,楊帆忍不住笑出了聲,只是笑聲越來越難過,最後竟然忍不住落下眼淚。

「我先前不明白,為何心情如此矛盾,為何能對一個為自己好的人如此恨……後來我明白了,這明明是小孩子對父母鬧情緒罷了。」

「楊兄……」許輕塵想勸兩句,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楊帆接著說:「他死了我才明白我視他如父親,第二次了,輕塵……我又沒能盡人子之情。我之所以留下來,是想幫他守住他的家業。他有赤子之心,跟你一樣,都對江湖有不切實際的美好願景。門主要做的事情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更知道門主的做法是有違老門主心願的……我只期望,等你們的恩怨結束以後,還能將老門主的遺願完成……為弱者撐腰,為公正存活。所以啊……這場鬧劇快點結束吧……」

楊帆又開始咳嗽了,咳得更厲害了。

天早已黑了,冬夜的寒風有些猛烈。楊帆咳了很長時間,一直到陷入昏厥才停下來。

許輕塵背起楊帆,朝著他的臥房走去。

快到他住處的時候,看到綾含抱著一條毯子衝他跑來。

綾含沒有說話,默默地將毛毯蓋在楊帆身上。

兩人將楊帆放到床上,許輕塵生好火爐。完事兩人並肩坐在楊帆門口,相顧無言。

「輕塵哥……你今晚在這兒照顧他吧,楊公子的身子怕是不會撐太久了。下午我去問過趙神醫……即便找盡天材地寶,他的病也治不好了。」

綾含看到許輕塵低著頭,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綾含拍了拍許輕塵的後背,勸慰道:「別難過。」

「綾含……」許輕塵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明明沒有跟他經歷過什麼,可為什麼這麼難過……楊兄是很好的人啊,對誰都笑盈盈的,為什麼呢?為什麼這樣的人要染上這樣的病?還有姚家,還有嫂子……他們都是很好的人,為什麼會這樣呢?」

想救的人救不了,想保護的人保護不了,許輕塵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到荊棘門的這一年多,許輕塵有能力查一下姚夫人的下落,但是他不敢,怕得到一個不想要的答案。

可綾含揹著他偷偷查過,那日姚家被人滅門,許輕塵讓人護著姚夫人和姚小姐回孃家。

然而,他們並沒有回去,半路上就被山匪劫走。姚夫人和姚家家丁全部慘遭不測,只剩姚小姐,而姚小姐的命途……綾含不太願意想。這件事綾含沒有告訴許輕塵,而是跟揚帆商量後,偷偷派人滅了劫掠姚家的山寨。

看著難過到不能自已的許輕塵,綾含也覺得鼻子有點兒酸。

這時候,小院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打著燈籠走了進來。

看到坐在門口的夫婦二人,那人嘆息一聲:「你們回去吧,晚上我守著他就行。」

許輕塵抹了抹眼角的淚水,說道:「三哥,你……」

「回去休息吧,你們小兩口這段時間也夠累的了。別擔心,前幾年他犯病都是我幫他做事,偶爾也過來照顧他。」

兩人只好起身回去,留熊三一人在這裡。等兩人走到門口的時候,熊三突然說道。

「輕塵啊,那個什麼秘籍,別去找了。」

許輕塵問道:「為什麼?」

「別給他希望了,他受不了了。」

許輕塵有些來氣:「那總不能看著他就這麼……就這麼……」

「就這麼死了吧,也算是個解脫,」這個粗枝大葉的漢子竟然有些感傷,「如此天賦,年紀輕輕就成了高手,雖說跟白伯駒和朱明玉齊名,但你可知道,他當年跟白伯駒交手,白伯駒只能在他手下過三十招,還是在他生病的情況下。你去年提

到閒人堂的三位姑娘,他很嚮往,很想跟他們交手,只可惜……他從不讓小姑娘接近自己,你們也知道,他長的這麼好看,生怕誰喜歡上他,他命短,不想耽誤了誰。算了,不說這個了,你們早點兒回去吧。」

楊帆在被人稱為「三傑之一」以前就有過一個諢號,叫「小孟嘗」。說起來他跟莫長風雖然沒有交集,兩個人卻格外相像。因為莫長風很早以前的外號也叫「小孟嘗」。看人很準,對感興趣的人掏心掏肺。這些年荊棘門能收下這麼多人,楊帆功不可沒。

慈悲待世間,世間卻還以殘忍。

許輕塵和綾含回去的路上,今年的第一場雪來了。

睚眥離開滁州後並沒有回廬州,白叔禹讓他傳達給陳子決的訊息他讓手下代為轉達了。

他要去一趟青州,有個人需要他親自去解決掉。

時間比較緊,睚眥不分日夜地趕路,身邊只帶了兩個手下。

這一路註定不會順利。

剛到兗州地界,已經快到子時,天上下起了紛紛細雪。

今年比往年格外冷,下雪也早了一些。

眼見這路沒法趕了,他便吩咐兩個手下埋鍋做飯,今晚就在野外過了。

選了一處隱蔽的林子當營地,搭好了帳篷,看了看兩個正在篝火前忙碌的手下,睚眥拿出了自己的暗器包,將裡面的各類暗器取出來擦拭、維護。

就在這靜謐的時刻,一陣腳步聲傳入了他的耳朵。兩個手下是被他調教出來的,對於暗殺、警戒的工作很在行,他們也聽到了腳步聲。紛紛放下手中活計,按住了腰間的兵刃。

不多時,一個蒼老的身影出現在火光的照映範圍。

那老人鬚髮皆白,但是身軀筆直,看起來很硬朗。

老頭沒有理會戒備他的三人,自顧自地坐在了篝火旁,伸出手烤火,似乎很愜意。

睚眥習慣性地將自己隱藏在陰影中,低聲問道:「這位老者,來我們這裡是為了借個火暖暖身子嗎?」

老頭搖了搖頭:「不是,暖身子只是順帶的事。你就是睚眥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睚眥看著老頭說話吐納極為不俗,想來是個高手,不想跟他起衝突。

「哦?找我?什麼事?」

「十九年前,李家被滅門的時候,夜羽小築就是派你在外圍圍殺李家的吧?不愧是唐門培養出來的弟子,對這種事,你很在行啊。」

睚眥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是何人?」

老頭並不理會他的問話,自顧自地說:「說實話,我不太喜歡跟你們交手,沒什麼意思。唐門正面對敵的功夫過於稀爛……我其實懶得殺你,但我千人人情,總要還的。」

說著,老頭站了起來,笑道:「不提前出手嗎?對上我,提前出手是你唯一能撈到好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