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四章 洪荒（二十七）

——洪荒——

天庭。

從人界歸來後，伏羲同龜靈聖母一起，帶領旁人看不到的接引道人參觀天庭各處，那些被隨便安個名號就丟上天來的“巫”們只衝伏羲和龜靈行禮問好，沒有一個看向接引就是明證。

而接引似乎在顧慮著什麼，始終不接近玄都以及天之孔的位置，在伏羲想來，多半是意圖避開另一位，或另幾位聖人吧。

“【此處，或可稱為‘巫族天庭’，】”接引道：“【六道輪迴已經頗為穩固，只要將擁有盤古精血之人族盡數帶至此處，凡間便不會再發生如‘不周山傾’那般災禍矣。】”

“確實如此，”伏羲應道：“龍鳳、巫妖皆隱退後，作為四大部洲實質上的主宰，人族之間爭鬥只能使用簡陋銅鐵鑄造的武器，想要推平一座小小土丘亦是千難萬難，況且四野有猛獸及妖魔作祟，在此威脅下，行內訌之事便頗為不智。”

事實上，目前整個南瞻部洲，斷無任何人族部落敢於發起內訌，除非他們能保證自己擊敗擁有【軒轅劍】以及【河圖洛書】的姬軒轅。

東勝神洲和北俱蘆洲由於環境惡劣，盤古大陸一分為四時留在那裡的人族太少，互相之間連合作都找不到人手，更何況打架。

至於西牛賀洲……伏羲看了一眼接引，則是這位“半步聖人”所創【西方教】的道場，雖有人有妖，但卻全都老老實實，各自留在他們的居住地不敢外出，更勿論爭鬥了。

————

關於這“西方教”，在接引不斷試圖“度化”姬軒轅時，其教義已經被伏羲聽得差不多了，大體上來說，便是要求人此世向善，來世可享福云云，但這個說法明顯與此時人族那些帶著記憶轉生的……呃，“大佬”所說相悖。

這些“大佬”的目的根本不是轉生享福，他們往往剛一出生便努力一個字一個字地講話，說明自己擅長什麼，要求他們此世的母親儘快帶他們熟悉家族、部落、周邊環境和發展狀況，即使是一個……嗯，“萌新”母親，如果在她育齡期間生出九個“大佬”而沒有因為缺少食物而餓死的話，一個嶄新的部落就會就此誕生——如果其中有善於教學的女性“大佬”，該部落的發展前景更是可以預見的。

目前來說，會信奉這“西方教”的，大致有礙手礙腳的“萌新”，他們努力學了一些生產生活技術，希望來世還做人族，以免因為轉生成其他物種而把那些知識忘掉，偶爾也會有壯志未酬——比如擅長冶鐵，但家族附近根本沒有鐵礦只能種地——的“大佬”向接引祈求下次“專業對口”。

另外，雖然這西方教的教義不歡迎女性，但仍然有一部分女子信奉它，有照顧小孩照顧煩了，希望來世為男的女子，也有整個育齡期間，生的全是男孩，讓一個好端端的家族直接後繼無人而心灰意冷的女子。

直到姬軒轅壽終正寢，接引一共說出了三四十條教義，其中頗多令伏羲側目的內容，但那位黃帝始終不為所動。

那些教義每一條說出，都令接引的實力又攀升一截，但在伏羲的感知裡，接引的實力始終沒有質的變化，距離玄都的師父始終差了一線，顯然，這些教義雖然必要，但還不充分。

在伏羲忍不住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想度化自己時，接引終於放棄，轉而要求伏羲帶其參觀天庭。

伏羲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畢竟他如果真的打算去看看，以自己的實力也攔不住，還不如全程跟隨。

若這接引道人的目的是想要“度化”圍在天之孔周圍那些亞聖，就算他是半步聖人，也是妄想。

————

“【那個化名‘九天玄女’的小金烏，道友可曾見過？】”轉過數座宮殿之後，接引的聲音再次傳來。

“織女嗎？見過幾次，”伏羲左右看了看，抬手一指：“喏，正和陸壓一起玩雲彩呢。”

隱藏天庭，有什麼意義？讓人族看見正好可以展示天庭威嚴。

不隱藏的話，難道會有隻猴子一個跟頭跳上來，一棍把火雲宮拆了不成？

……咦？這個想象具體過頭了吧？

伏羲正沉吟，便聽接引續道：“【正焦灼於‘巫妖大戰’的后羿氏所造之物，恰好打下一個金烏，這金烏恰好從帝俊羲和那裡獲得頗多知識，這些知識恰好幫助一個人族成為黃帝，而此黃帝最終制止了‘巫妖大戰’，道友難道不覺此中有所聯絡？】”

沒覺得，伏羲思索了一下，不明就裡：“機緣巧合，天命所歸？”

“【何為機緣？誰稱天命？】”接引又問。

他又來了……伏羲只想學自家女媧妹妹捂臉：“願聞其詳。”

“【自開天闢地以來，萬事皆按天道運轉，便是野獸草木亦各循其道，若無外物干涉，只需得知此時此刻之事，便可推演至無窮遠、無盡時之後。】”接引道。

哦，這次聽懂了，伏羲點點頭，應道：“這麼說來，如人族、妖怪、仙神等有靈智者，便是‘干涉者’？”

“【是，也不是。】”接引搖頭，並在伏羲抓狂前續道：“【有靈智者，行事皆需‘動機’，幻想皆需‘事實’，若得知某一生靈自誕生起之所見所聞，便可輕易判斷出其遇事會作何選擇，故而也在掐算範疇之內，只有境界足夠，能避免他人獲知其生平後，方可避免掐算。”

接引待伏羲稍稍思考後，才又道：“而這織女，卻全然出於貧道預料之外地替所有兄弟擋箭，掉落後又原因不明地授予姬軒轅‘知識’，由此可知，她的行為其實是被他人所‘干涉’了。】”

“是誰？”伏羲皺眉，雖然那群小金烏同他隔了一輩，但也不願意看到它們被莫名其妙的傢伙控制。

“【結合貧道所言，這‘貧道亦算不出之人’，卻是不多。】”接引意有所指地往天上看了看。

“……”伏羲沉默，不由自主地想到玄都的“師父”，而後豁然開朗。

呵，這情形似曾相識嘛，雖然記不得事實，但“她”確實喜歡跑去當一些強大存在的子女晚輩，只為實現“她”自己的目的，那麼，這個足以令接引道人這個半步聖人也未能掐算出的存在，確實夠資格成為“她”的師父了。

“在下受教，多謝道友指點。”伏羲欣慰地向接引道謝。

接引亦點頭回應：“【道友若有所領悟，貧道這天庭便算沒有白走一遭，那麼今日便——】”

“龜靈——”一個軟軟糯糯的女童聲音從接引背後響起：“吃的——”

“有。”在接引和伏羲交談時一直侍立跟隨的龜靈聖母聞聲向側面挪了兩步，將手中大盾放平，而後輕輕一拍，盾牌上面便出現了一大堆食物。

伏羲辨認出，它們都是黃帝所在部落那些放在陶盤上，供族人隨意取用的食物，原本來說，即便是有族人幹吃不幹活，也沒法吃掉太多，畢竟黃帝的部落生產的速度更高，但……

“啊嗚！”饕餮走過來，一口就把看上去足夠數十人吃上一頓的食物吞了：“還要。”

“嗯，還有。”龜靈毫不驚訝地再次拍了拍盾面，一道白色光圈稍縱即收，新的食物便已經出現。

“啊嗚啊嗚。”饕餮又是兩口。

看來黃帝部落今天會失蹤很多盤子——因為她根本連盤子一起吃了，伏羲一邊看著粉裙小姑娘不停地進食一邊想著。

“啊，饕餮又自己吃獨食——”“檮杌才沒有覺得人界的東西好吃，也根本不想和饕餮一起吃！”另一邊，白髮少女窮奇和麵具女孩檮杌也走了過來。

“啊啊……嗚！”饕餮朝她們連連揮手。

“【你……你們是何物？】”這看上去是個和睦的投食場面，但接引卻忽然發出了類似恐懼的聲音。

“嗯？”檮杌沒有在意這邊的接引，但窮奇卻頗感興趣地轉了過來：“哥哥，這是你朋友嗎？”

“嗯，這位道友是‘接引道人’，【半步聖人】。”伏羲特意強調了境界，以免她做出什麼冒犯的舉動：“道友，這些都是我的妹妹。”

“【……】”接引保持著疾苦之色，用一種佩服的目光看向伏羲。

“嘻嘻~”黑色格子裙的小姑娘捂嘴直笑，頭頂長長的髮絲一抖一抖的：“哥哥，你交友不慎啊，這種時刻開著‘真實視野’的朋友，是我的話是絕對不會往家裡帶的。”

“【無量佛，】”接引道人深吸一口氣，眼神恢復了清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

“嘿，還逞強？”少女歪了歪腦袋，雙手啪啪一拍，一手按後腦一手按腹部原地轉了一圈，直接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纏轉歌聲繞回廊~穿透緊閉的心房~】

【耳邊迴盪著~自己的~喜悅~和悲傷~】

【舞步踩~著~燭光~什麼時空全遺忘~】

【於今夜~此世間~紛亂就作花~飄揚~】

“真是的，不是說先去給爸爸看嗎？”“啊嗚嗚——”跳了兩小節之後，不情願的檮杌和嘴裡塞著東西的饕餮也加入了。

嗯……伏羲頗為奇怪，這種好像提著什麼東西往地上踹的舞蹈是想表達什麼？世界被我踩在腳下？

【夜笙歌~繞餘梁~是透明的~心牆~】

【發飛揚~無須在意~凌亂呼吸~】

【踏著燭光~幻影將時間全忘記~】

【於今夜~舍一切~作花瓣同飄逸~】

【於今夜~舍一切~與我入戲入迷~】

最終，三個女孩各自做出了託著什麼的姿勢結束了這次莫名其妙的舞蹈，伏羲出於禮貌開始鼓掌喝彩。

“接引道友……嗯？”

再轉頭時，只看到那個暗黃色的身影落荒而逃般離開了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