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陽山 第五十九章 三年後

三年後，夕風亭。

花如雪一覺醒來，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數尾巴。

“九個，還好還好，都在。”

翻身從地上爬起，屋子裡一片狼藉，寒霜裡的酒香味還未散開，昨夜喝醉酒說要分她尾巴的那六人已各自離去。

時值正月甘七，獸潮已過，昨晚蘇和同往常一樣張羅著慶功宴，拉上蘇奕、蘇志、蘇夜、蘇黎和蘇越五人到夕風亭喝酒。

花如雪推開東窗，窗外堆積的梨花隨風飛了進來，砸在臉上有些癢，清爽的晨風用來醒酒最是不錯。

今日玄英殿大開，是妖獸們用曉寒鏡測試天賦的大日子，想必蘇和蘇志這兩個愛湊熱鬧的，一早就趕去佔位置了。

蝶妖貓妖兩個一向不會錯過這等大事，所以蘇夜也在，蘇夜去了，蘇黎肯定也會去。

自蘇越的契約獸亡故之後，蘇越便留在晴雨閣當值，一同當值的還有與妖獸們格外親近的蘇茵。

聽說這兩人不日將結為道侶，所以夜不歸宿的蘇越此刻必在晴雨閣。

至於蘇奕，一定正在接收各家來信，統計妖獸傷亡和護妖鐲損壞情況。

凡與護妖鐲相關的事情，他都要親力親為，護妖鐲是妖獸被眾人接受的前提，也是青陽蘇氏幾代人的心血。

若是沒了護妖鐲，大戰中妖獸不能出現在結界之外，於對戰沒有任何作用。“無用，也就不必存在。”這是所有人和妖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為了讓更多人接納妖獸，為了讓世間處處都如落英谷一般，青陽蘇氏努力了三萬年，如今終於有了希望。

這三年，從落英谷出去的妖獸數量逐年增多，除卻青陽山境內，多是去往觀雲城和東陽寧氏。

距離實現青陽山境內人手一隻契約獸的目標，大概還需要再繼續努力個百年千年。

花如雪還在繼續暢想妖獸可以獨自走在街上、她也不用再裹著披風的場景，魂海中卻傳來不合時宜的聲音。

「屋子裡有東西。」輪迴石掃過屋子，視線落在一塊木板下。

“什麼東西？”花如雪轉過身，警覺地朝那塊木板看去。

「別出聲，是傳聲符文。」

「傳聲符？」

傳聲符會將範圍內的聲音都傳至母符處，作為監聽界的頂級手段，只有七品以上的符文師才能成功刻畫，向來只對嫌犯使用，為何會出現在夕風亭？

「我不在的這三日你幹了什麼？」輪迴石問道，獸潮結束之後他沉入魂海底部休息，一出來這隻練氣三年還在一層的小狐狸竟然被人當作嫌犯還不知。

花如雪心頭一顫，無數念頭湧出，莫不是她有靈根的事情暴露了？

轉念一想應當不是，沒有人能分辨她用的是妖力還是靈力，況且因為靈根的缺陷，她無法將靈氣壓縮，練氣三年還在一層，如此微弱的靈力等同於無。

花如雪冷靜下來，仔細回憶這三日發生的事情，她一直在夕風亭修煉，中間只出去過兩趟，一次是去找蘇夜蝶妖喝茶，一次是去長夏谷找蘇奕還賬。

期間沒有做過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情，連話都極少說。如果問題不在這三日，那就是日積月累。

於是，她問：「我平日裡行跡可疑嗎？」

問完花如雪立即後悔了，就憑她這個外形，說不可疑都沒人信，但她一隻狐狸能有什麼壞心思？有什麼好懷疑的？

想她坐擁眾多功法，魂海中既有無為劍的劍靈，又有塊不靠譜但厲害的石頭，算得上身懷巨寶，最怕一個不小心被人惦記上。

平日裡她行事低調，少語少言，不湊熱鬧，更是對外宣稱狐火已滅，出門定帶上披風，恨不得把臉也藏起來。

「青陽山裡同我交集最深的人是蘇奕，但蘇奕眼裡只有靈石，只要能賺靈石，他一概全當不知。這些年有他在外替我遮掩，家主不會懷疑什麼，所以這傳聲符並非家主他們派人放置的。」

會是誰呢？

進入過夕風亭的人就她知曉的，除了昨晚那六人，還有蘇茵。

不過，亭子裡的梨花香味濃郁，總能將其他人的味道覆蓋，就算有人趁花如雪不在偷偷溜進來，她也無從知曉。

因此，落英谷中所有人都能做到在夕風亭藏匿傳聲符。

花如雪突然有些後悔沒聽蘇奕的話，在夕風亭設下結界，但一想到要花一萬靈石，她又忍不住心疼。

藏在夾板下方的傳聲符，這可不是一隻正常狐狸能發現的東西，她只能假裝不知道。

花如雪揉了揉眼睛，掃過滿地狼藉，不滿道：“下次一定得收靈石，一人一百塊！”

說完，她拿起桌子上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留下來的清塵符，預想中的清風拂過，只見一地梨花立即沒了蹤影，酒罈、屏風該倒的還在倒著。

「清塵符有用才有鬼！靈石！靈石！必須收靈石！」

「……」輪迴石透過夾層，發現那傳聲符以極其隱蔽的方式藏匿在一支花簪中。

花如雪一面打掃屋子，一面偷偷看向屋外，確定屋外沒有人，她才暫時放心。

「小石頭你說，這是誰放的？他有何目的？」

「不知道。」

自久孤山過後，三年來，下戰帖的那人還算安穩，他若是想知道小狐狸的一舉一動，只需一念，用不著多此一舉放上傳聲符，這花簪顯然不是他留下的。

只要與那人無關，輪迴石便不打算出手幫忙。

「留下傳聲符的人，往淺了說，是想從我這裡知道什麼，往深了說，就是想置我於死地，繼承我的魂海！」

「不行，事關我安危，我必須揪出此人！」

「首先排除蘇和，他若是想知道什麼，一定一早來問了，就算他不說，也會讓貓妖來說。蘇夜也一樣。」

夕風亭有傳聲符，鐵定是不能繼續待了。

收拾完屋子，花如雪將劍靈給的那把小木劍放入盒子裡，去往蘇夜所在的丁香院，準備先將這樁事兒了結了。

去年碧湖秘境，她偷偷將小木劍丟在了蘇奕腳下，因此蘇奕手中有一道無為劍劍意的事情，眾人皆知。一回到青陽山，眾人忙著抵禦獸潮，昨日她才問蘇奕買下小木劍，剛好今日給蘇夜送過去。

花如雪站在丁香院外等了約有一個時辰，蘇夜蝶妖方從玄英殿回來。

“小狐狸！你醒了！我跟你說，今年連那些只亮起一盞燈的妖獸，都被留在了晴雨閣！”

蝶妖落在花如雪肩頭，歡喜道。

百獸林已毀，妖獸凡有天賦者不論高低，都入了晴雨閣。沒有天賦的則留在玄冬谷雪霽閣，照看幼獸。對於妖獸來說，這是一樁好事。

“我還要把這個好訊息告訴小花妖，我們晚些時候一起去晴雨閣看看！”

“好。”花如雪點頭應下。小花妖沒有修煉天賦，破例留在了落英谷中照看百花，她若是知道了此事，一定也會很開心。

蝶妖離開後，花如雪跟著蘇夜進了院子，滿園丁香花引來了一群蝴蝶。

蝴蝶緊緊跟著他們，似乎是想一起進入院子，蘇夜停下腳步，冷眼掃去，蝴蝶頓時散作一團，飛出老遠。

花如雪見狀彎了彎眼睛，朝那群蝴蝶揮了揮手。丁香院有一隻蝴蝶就足夠了，下次別來。

蘇夜照常煮了一壺丁香茶，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苦澀中帶著甘甜，是蝶妖會喜歡的味道。

花如雪並不喜歡丁香葉子泡出來的茶水，苦味多過甜，她更喜歡在裡頭加上一勺蜂蜜。

一杯茶見底，她拿出盒子遞給蘇夜，蝶妖不在，她剛好可以問問蘇夜，為何要與蝶妖解除契約。

不等她出聲，魂海中又響起不合時宜的聲音：「傳聲符，這裡也有。」

花如雪手上一個不穩，盒子險些落在地上，她抬眼對上蘇夜詢問的目光，小聲解釋道：“手滑。”

「到底是誰？為何蘇夜這裡也有？」

「不知道。」

花如雪忍不住朝窗外那株，不知何時新栽的丁香花看去，誇了句：“那株丁香花真好看。”

蘇夜聞言也朝窗邊看去，他眉頭微蹙，似是在回憶什麼，隨後收回目光，默默為她添了一杯茶。

他難得語氣平和道：“多謝。”

盒子裡放的自然是他尋了整整十年的小木劍，原以為窮盡此生都無法尋到。

“昨日少主說有人提前定下，原來是你。”

“不用客氣，我們狐狸向來恩怨分明。”花如雪扯起嘴角，默默將蘇奕罵了一通。蘇夜去求，他不給，分明就是想坑她靈石！

不過，能幫蘇夜找到想要的東西就足夠了，再多靈石也值。

花如雪同蘇夜對視一眼，眉頭一蹙，欲言又止，一時間不知現在該不該離開，屋子旁放著傳聲符，說的話都會被旁的人聽見。

下一刻，蘇夜像是明白了她的心思，在四周設下結界，花如雪松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問道：“為何要同蝶妖解除契約？”

“十年前，蘇懷信長老上山求見家主未果，見到了蘇懷謙長老，我聽到了他二人的對話。”

蘇夜看著桌上的木盒，停頓了片刻，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猶豫。

良久，他突然抬頭神色複雜地看向花如雪，向她提出一個問題：“修士飛昇之後，為仙人，你可曾想過契約獸的去處？”

花如雪一怔，她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她想著妖獸被契約就有了活路，但從未想過契約獸的去處。

修士飛昇自然是成為仙人，那與之契約的妖獸呢？是飛昇一同去往仙界，還是……

還是就此煙消雲散呢？

蘇夜沒有繼續說下去，答案顯然是後者，否則蘇夜絕不會與蝶妖解除契約。

十一年前，蘇懷信長老知道契約獸終將一死，所以才動了將阿昭魔化的心思嗎？

回夕風亭的路上，正午的風時暖時靜，妖獸若是在青陽山之外，便會被人不分青紅皂白地除掉，若是在青陽山，則會成為契約獸。

而契約獸，終會在契約者飛昇之時，化作焦土。

這就是妖獸的命嗎？

但轉念一想，花如雪又覺得妖終有一死，青陽山中六級妖獸是極少的存在，七級妖獸更是沒有，能活到契約者飛昇都是極難的事情。

因為妖的壽元本身便是極短，四級妖獸只有兩百年，五級妖獸三百年，六級之後才會與修士相當。

也許，並不是壽元短，低階妖獸根本沒有機會活到壽終正寢，弱肉強食，才是妖獸生存的法則。

「小石頭，你高齡？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好好修煉好好活著，日後給你辦一個風風光光的葬禮！」

「你喜歡什麼樣的木頭？什麼樣的花紋？我現在就去做！免得用的時候找不到。」

輪迴石：「……」

「謝謝，但不用。」

「順帶一提，這裡也有傳聲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