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自欺欺人的話讓沈君曦忍不住笑出聲,淺笑道,“那不行,我才不要自欺欺人,欺人是手段,聖賢都不已用之,自欺卻顯得蠢極了!

不說這個,我餓了,早間沒吃飯,哥哥陪我吃銅爐涮鍋~很久很久沒吃過,饞了。”

沈君霆有些意外,他連筷子都是剛拿穩,她卻要讓他涮火鍋,無奈說道,

“阿曦何止是嘴饞,更想趁機套走我的獨門秘方。”

往年冬日裡,沈君霆都會用藥材做滋補鍋底,還能調出極其鮮美的蘸料,全都獨門秘方。

沈君曦很好那一口,但是她嚐了無數次卻拿不定香料成分。

她聽哥哥剛才能準確報出治療解毒的藥方,便動了心思想探探沈君霆的底,想知道他恢復到了什麼程度,會不會想起……孃親死了。

這些她不敢問。

然而,沈君霆的確恢復到了連藥膳配方都記得清晰的地步,很是不捨的將儲存好幾年的獨門配方告知了沈君曦。

末了,他苦笑著說道,

“往前不是捨不得告訴你,只是因為使出這招能立刻將你召回家吃飯。”

他保留的從不是秘方,而是能召喚妹妹的法寶。

沈君曦失神,一滴淚,毫無徵兆的落了下來,卻是故作輕鬆的笑了笑,

“說這話,只要哥哥開口,我什麼時候敢不回家。”

*.............

傍晚,天色昏暗,大雪紛飛不止。

沈小北提著晚間的藥送到書院。

蕭宸將手中毛筆擱下,他望著碗內猩紅的藥湯,抿了抿薄唇,忍不住詢問道,

“藏嬌樓出了什麼事,你家家主今晚不回來了?”

在沈小北眼裡,蕭宸是沈君曦的心腹,沒什麼不能說的,他站在一旁爽快回道,

“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抓到了兩個來路不明的歹人。

這會兒已經送到刑部清查去了,家主在陪玄知公子吃涮鍋,氣味可太香了,整個藏嬌樓都能聞見呢!至於晚上會不會回來不知道了,家主也經常在那過夜。”

“陪?你見到那位公子了?”

蕭宸抓住了這個字。

如果是兩個人一起吃飯,如何談的上誰陪誰,這隨口脫出“陪”,當是看到了什麼。

沈小北想都不想的興奮回道,

“對啊,我和箬竹都見到了,玄知公子眼睛好像受了傷,但是那氣質……”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靈機一動道,

“與宸王殿下一般,遠遠瞧著就氣度不凡,俊極了,原本我還以為他年紀挺大呢!”

“既是好看,應當很受小侯爺喜歡。”

見蕭宸說著,還好奇的看著自己,沈小北迫不及待的將所見所聞悉數道出,

“何止是喜歡,說出來宸王你都未必信,他竟然叫家主小名,家主不僅不介意還很開心的樣子,處處體貼照顧他!

想來,他應該是家主很重要的朋友。

家主幾乎派了家裡全部的暗衛保護著,那些暗衛是老將軍從沈家軍裡挑選出來的人,僅有家主一人能夠調動,我連見都沒見過!

所以啊,這位公子得多重要啊!”

神經大條的沈小北怎麼會發現,他每說一句,屋內的溫度就沉冷一分,蕭宸溫藹清澈的眸子就黯淡陰霾一分。

蕭宸淡淡說道,

“興許是她師兄、師弟之類,一起長大自然感情深厚些。”

沈小北“嗯”了一聲,低頭收拾著藥碗,唸叨道,

“家主說會帶他回府,宸王殿下以後也能見著,哦,不對哦,您是王爺,出了書院就該住自己的府邸了吧?”

頭頂的人沒有回答,沈小北抬頭,發現蕭宸臉色恍然蒼白,修長手掌捂著心口,像是犯了疾痛的病症。

“宸王!您怎麼了?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

“本王心口有些難受,不便找旁人,得麻煩小侯爺看看。”

沈小北著急回道,

“好,宸王你撐一會兒,我這就去通知家主,你撐不住就讓他們去叫凌護衛啊!”

說著,提著空食盒,一路小跑出去。

蕭宸的心口是很難受,洶湧的,動盪的,快要把心房扯碎了。

……

沈小北一路飛奔到藏嬌樓,沈君曦正拿著抄寫的《百蠱隕術》站在月臺上與沈君霆告別。

雖然沈小北是自己人,但門前的暗衛依舊攔住了他。

他焦急喊道,

“家主啊!宸王殿下說他心口疼,您快些回去幫他瞧瞧吧!”

沈君霆聽後眉頭緊鎖,不假思索的問道,

“書院中的王爺當是北唐皇子?為何他心口疼要你去看?”

沈君曦當下面露心虛,轉頭橫了眼沈小北,語氣隨意的緊,

“書院同窗嘛,他母親是宸妃,知道我會些醫術平日會找我看病,我這不是人緣好嘛。”

沈小北當下就閉嘴,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惹家主生氣了。

但遠遠瞧見家主在沈君霆跟前放低的姿態,心中對沈君霆更加好奇了。

“宸妃?可是你身份特殊,皇子一流不可深交,他們爭權奪利起來不擇手段,恐及心懷叵測,況且男子終究是男子,你萬不能被人利用。”

沈君霆精神恢復後,完完全全的恢復了兄長模樣,以至於沈君曦口不應心說起謊話都不敢看他的臉。

哪怕他看不見。

“知道了,我心裡有數。”

聽她應對的敷衍,沈君霆有些想摸摸她腦袋,但想到院外有人,唇畔邊泛起一抹柔和的笑,嗓音放低了下來,

“待我好了能護在你身邊才能安心,你一個人在外,我心中難免多疑忐忑。”

“嗯,那我就不給他看了,我先回書院了。”

沈君曦滿口應下,開始心虛後退。

所謂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平日膽大包天的沈君曦都不敢想,哥哥要是知道她在外面的名聲是斷袖,還養面首,更和作為皇子的蕭宸不清不楚……

嘶,想想哥哥生氣時臉色陰沉的模樣,恐怖如斯,實在太可怕了!

*

薄暮時分天色卻似深夜般昏暗無光。

一片片飛雪紛紛散散下個不停,堆疊重沓的落在橫斜的梅樹枝幹上,反射出瑩瑩的星光。

沈君曦裹脅一身寒峭快步進屋,不由分說的抓過蕭宸的手腕,蹙眉問道,

“你好好的心口怎麼會疼?”

她把脈的方式特殊,尋常大夫切脈是將三指搭在手腕關脈上探寸、尺間的沉與浮,她僅需一指觸壓便能瞭解大概。

因此看著不像是把脈,像是兇他質問似的,語氣更像是被人打攪了好事,生氣了。

其實的確生氣,沈君霆得知她跟皇子關係斐然,雖然僅是叮囑了一句,但心裡難免憂思,沈君曦覺得哥哥好不容易恢復不少,狀態根本不能多勞思,不免心下發誓,以後決不能讓小北接近哥哥,他這人實在是心急口快!

“方才覺得不適,這會兒不疼了。”

沈君曦進門太快,坐在桌邊寫字的蕭宸都沒來及起身。

他抬眸望著她好似覆了霜般的冷眉,也分不清此刻自己心中的情緒是氣惱多還是酸澀多。

反正苦澀在他心底安了家,越生越多,漲的他難受,漲的他想咬她。

沈君曦為他把脈沒覺得有問題,鬆開了他,說道,

“興許是看書看多了,過勞過思睡眠少,易誘發心疾,你注意休息。”

這便走到臨窗桌前,將手中的《百蠱隕術》以及一包配方調料擱置在一旁,拿起課本開始爭分奪秒的臨時抱佛腳。

與沈君曦而言,應付考試是當下最重要、最棘手的事。

她雖然不是真的大丈夫,也得一諾千金。

再說了,別人的卷子都可圈可點,她要是開篇四個叉叉,完全接受不了這打擊。

“小侯爺,我方才燉了冰糖雪梨,你要不要喝些?”

手上的《爾雅》三百多頁,沈君曦好不容易翻到第八頁,蕭宸冷不防的打斷了她。

“不要。”

拒絕的乾脆。

“我還未用晚膳。”

“那你就用。”

沈君曦有些不耐煩的回他,絲毫不敢分散目光。

書上枯燥的文字像是頂尖江湖幻術,密密麻麻不懷好意的懸浮於她周身。

稍不留神就趁機而入,將她催眠擊倒,她哪裡有心思與蕭宸聊天!

“小侯爺,你擱在桌上油紙包裡裝的是什麼?”

蕭宸像是沒話找話的在詢問。

“藥膳底料。”

沈君曦無語的一句,她壓根沒發現桌面上的木簪不見了,徹底不耐煩的威脅道,

“沒旁的要事,你休得再同小爺說話,不然就回自己屋裡看書去!”

她已經被蕭宸打斷好幾次了。

這傢伙平時話少,如今卻是“叭叭”問廢話。

蕭宸在紙張上寫了幾個字,接著像是沉不下心般擱置下手中毛筆,起身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端著一盅用紫砂爐熬出的銀耳雪梨湯進門。

掀開白瓷蓋子,熱騰騰、甜絲絲的清香彌散開來。

然而,沈君曦出乎意料的不為所動,還在有模有樣的看書。

他不得不將蓋子合上,放肆又溫柔的從後輕輕抱住了她。

蕭宸一直在燒著地龍的屋內,雖然出了一小會,但衣衫還是暖燙的,沈君曦卻全身冰涼,髮絲間都盡是霜雪的氣息。

身子是半分未暖。

這讓他不爭氣的多了幾分心疼,少了幾分氣惱,感受到她脊背僵直,呼吸出現停頓。

蕭宸纖柔的語氣裡夾雜著萎靡,

“我是想提醒你髮簪不見了,可你偏偏不肯看,興許那萬兩銀票就不該還給你。”

他沒用敬稱,因為吃醋吃的太兇了。

他深知自己沒資格生玄知公子的氣,也沒資格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但嗆腦子的醋意偏偏壓過理智,不怕死的要試探她的底線。

“松。”

僅落了一個字,蕭宸就識相的鬆開了她。

沈君曦擱下這本令她煩躁的書,掃了眼桌面,側身抬眸看向越發不像話的蕭宸,

“小爺這屋裡,除了你和小北、凌墨能進,沒有旁人了,難不成遭賊了?”

蕭宸乖順半蹲在她跟前,輕聲回道,

“下午,我找遍了屋內都沒有找到,我感覺是被錦修偷走了,但沒半分證據,不過,他今日讓我提點你儘快去禮部,當是來歷不凡。”

蕭宸的目光鎖在沈君曦的臉上,不放過她半分表情。

她臉龐上染上幾分薄怒,語氣冷寒,

“他提點你?還偷走小爺桌上的東西?可算把自己當根蔥了,小爺明天就設法把他丟出去!”

沈君曦沒有半分懷疑他的話,直接就判了錦修有罪,這已然是赤裸裸的偏愛。

而他被偏愛的野心滋生,得以蛻變,卻還想要更多。

蕭宸的眸子裡氤氳出一層泛著光澤的霧氣,清澈的目光掩蓋不了那份天生的溫軟旖旎,有種說不出的脆弱病態,故作猶豫的問道,

“然而我沒有半分證據,再者簪子也算不得貴重,他還是皇帝派來的人,能輕易趕走嗎?”

沈君曦隱約發現了蕭宸的不對勁。

這讓她恍然想起雪犬在她面前爭寵護食的場景。

那時候,首領雪犬明明將另一隻雪犬撞飛出去了,卻假裝爪子被咬傷了,瘸著腿嗚咽著走向她。

此時此刻,蕭宸的眼神與首領雪犬幾乎一模一樣!

看著清澈、無辜、脆弱,實際上卻是在裝可憐,求抱抱、求摸頭。

雖然他在努力的將那份情緒藏起來,但實在太像了,他和雪犬一樣,是裝的,是想博得疼愛。

她清晰的記得,那條最會裝可憐、求抱抱的雪犬,在與狼群、狐狸打架廝殺時卻是最兇猛、最無畏、最果戾的首領。

而蕭宸,她連皇位都願意幫他去爭,幫他處理小嘍囉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沈君曦沉默片刻,朝著他伸出手。

蕭宸會意,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掌,以他的熾熱的體溫將其覆蓋包裹。

“於我而言,證據這種東西,你不需要,你的話在我面前便是證據。

如果你覺得髮簪是他拿走的,你也可以放手去查、去處置,我會無條件相信你的判斷,亦相信你不是糊塗的人。

這是我給予你的信任,你我已經走上這條路,本就應該兩不猜疑,和衷共濟。”

沈君曦這番話意味深長,今日她這般對蕭宸,希望來日蕭宸也能這般對她。

她知道蕭宸沒有在她面前的表現的脆弱、可憐,甚至他可能也如那隻雪犬般狠戾。

然而,他願意放低姿態,將最柔軟的地方獻出來給她,渴望讓她哄。

她想辦法哄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