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極為安靜。

因為皇上此刻依舊注視著李辰安!

他甚至連視線都未曾移動少許,以至於李辰安自己都被嚇了一跳而垂下了頭來。

按照慣例,這時候皇上本應該說一聲平身,讓這些學子們都起來。

然後再勉勵一番,宣佈文會開始。

但現在這都沒有發生。

滿場文武大臣,以及那些勳貴大儒們,這時候都注視著這詭異的一幕,都不明白皇上究竟想從李辰安的臉上看出點什麼來。

就連坐在皇上身旁的姬貴妃麗貴妃也是如此。

皇上左首的太子寧知易心裡一震,他以為是剛才李辰安與父皇的那番對視冒犯了父皇。

他很擔心父皇這時候就下一道旨意砍了李辰安的腦袋。

二皇子寧知行卻眉間一蹙,父皇從未曾和李辰安見過,這裡有太學院十五學子,為何父皇偏偏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李辰安?

另外,這些年來,父皇對國事都不關心,連他這樣的兒臣似乎都已忘記,沒有道理對一個從廣陵而來的陌生少年生起了興趣。

就在眾目睽睽之中,就在所有人的揣度之中,寧皇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這才將身子微微向後一仰,他的視線才戀戀不捨的從李辰安的身上移了過去。

姬泰一直仔細的在看著。

他的心裡咯噔了數次,因為他竟然從皇上的眼裡看見了一抹少有的……柔情!

這李辰安,是不是有什麼秘密?

“平身……!”

寧皇雙手一舉,眾少年起身,山呼“謝皇上!”

李辰安自然是沒有吼這一嗓子的,因為他不知道這些規矩。

姬泰的視線從李辰安的背影上移走,又落在了皇上的臉上。

皇上臉上的萎靡這時候似乎已消失不見。

甚至那張原本顯得有些灰白的臉上還浮現出了少有的紅暈。

皇上當然不會害羞。

他這是因為激動!

能讓皇上激動的事……姬泰忽的睜大了眼睛,又看向了李辰安的背影。

李辰安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名義上是李春甫的孫子。

事實上他極有可能是昭化三年冬,從宮中遺失的那個孩子!

雖然按照年歲來算,那孩子應該將滿二十,而李辰安卻才十七……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但這件事不能在京都去做,所以李春甫在昭化三年冬回了一趟廣陵城。

他將那孩子在廣陵城藏了三年!

而後才給那孩子上了戶籍,取名李辰安。

對於廣陵城府衙而言,這李辰安本應該剛出生,他們沒有去核準,所以沒有人知道那孩子已經三歲!

昭化六年,李春甫告老回到了廣陵城。

以李家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的淵博學識,這孩子本應該聰穎過人,本應該早早入學,可偏偏從廣陵城得來的訊息說,這孩子沒有進一天學堂,全是李文瀚一手在教!

如果這孩子的身世真是那樣,就很好的解釋了這一緣由——

那孩子不能見光!

直到他長大了,不容易再看出年歲,或許他才走出了廣陵城李府的門。

而李文瀚顯然知道實情。

所以那孩子在這之前,一直都揹著個傻子的名頭——

人總是會更多的去關注天才,而極少去多看一個傻子兩眼。

實際上那孩子確實聰慧過人,也確實有著淵博學識。

所以,他能做出那樣的詩詞。

所以,他能成為而今寧國文人之首!

甚至定國侯府極有可能也知道那孩子的身世,不然……樊桃花為何會預設了她那孫女鍾離若水和李辰安之事!

姬泰這一瞬間便將這一切給聯絡在了一起,他已肯定了李辰安的身份,那麼這樣的李辰安,就更是必須死!

他沒有聽見皇上剛才所說的話,當他想明白了這事之後,正好聽見了皇上接下來的一席話:

“李卿,朕聞你乃寧國第一才子!”

“今日朕親眼一見,心裡甚是喜歡。”

“你……上前來,讓朕好生看看。”

李辰安驚訝的左右瞧了瞧,這才知道皇上說的李卿就是自己。

就在所有人震驚的視線中,他走了過去,站在了那張龍椅前方丈餘距離。

皇上俯過了身子,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嗯……很好!”

“摸樣兒也很好!”

“今晚,朕期待你的佳作!”

“去吧,若你奪魁……朕另有賞賜!”

李辰安懵逼的來,懵逼的去,他僅僅是以為皇上希望他能贏,這樣寧國才有臉面,他這個當皇帝的也有臉面。

當他們隨著那位老太監下了樓之後,這三層樓上所有的人心裡都掀起了驚濤駭浪。

就連花滿庭和商滌也不例外。

二人對視了一眼,心裡頓時有了和姬泰一模一樣的猜測。

如果李辰安就是盧皇后的兒子……

他的身份可就不再是廣陵城的那個小酒館的小老闆,而是嫡長子,也是最名正言順的寧國太子!

莫非皇上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花滿庭有些疑惑。

因為他見過曾經的盧皇后。

如果說李辰安和盧皇后能掛上像……大致也就是那雙秀氣的眉……嗯,還有那張清秀的臉。

這事不能去細想。

花滿庭忽然發現自己越想,這李辰安和盧皇后就越像!

所以,他也頓時激動了起來,那張老臉黑裡透紅與眾不同。

當商滌看見花滿庭如此神色的時候,他便肯定了這一猜測,因為這花老頭可沒那麼容易激動。

可究竟李辰安是不是皇長子,接下來只要看看皇上對今晚這文會是個怎樣的態度——

如果李辰安真的是,那麼皇上必然會更改了姬泰原本呈給他的建議。

只要皇上更改了文會之命題,那麼那些評判們一個個都跟人精一樣,當能明白這事情變化的原委,當會更加公正的去評判,甚至更多的偏向於李辰安。

可李辰安真的是皇長子麼?

若是,長孫先生理應知道。

可這麼多年長孫先生都在那閻王殿裡,他從未曾去過廣陵城……他能如此放心?

此刻還有一個心裡極不寧靜的老人。

他就是越國大儒韋玄墨!

他也有此揣度,如果李辰安真是盧皇后之子……那李辰安就是長公主的外孫!

也是越國皇帝的外孫!

那李辰安就是長公主唯一留下的血脈,他的身上流淌著一半越國皇族趙氏的血……那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死!

這事,怎的發生的如此蹊蹺?

但寧國一屋子的文武大臣們所表露出來的神態都那麼真切——

比如姬泰那張漆黑的臉。

也比如程國公那張就像喝多酒了之後的激動的模樣。

還有臺上寧皇刻意掩飾的歡喜,以及二皇子這時候那雙要殺人的眼!

等等。

那麼要確定此事,只需要看看寧皇會不會改變了原來所選的題目。

這是所有知情者所想,於是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了皇上。

寧皇沉吟了片刻,才徐徐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