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被侍女藏了起來。

原來這馬車裡還有暗廂,只消把人藏進去,廂門落下來。外頭便是瞧過來,也看不出紕漏。

沈清棠進暗廂的時候很乖巧,寬大的衣袖落下來,遮掩了她手裡的陶笛。

事態緊急,侍女也全然忘卻。

等到城門的守衛過來檢視,只見馬車裡坐著兩個姑娘,細對樣貌,皆不是畫像上要尋的人。

守衛欲要落簾放行,卻聽兩聲“咚咚”自車廂傳來,當即警覺回頭,“什麼聲音?”

侍女見多識廣,面色如常道:“是我的手肘不留神撞到了車壁。”

她依樣敲兩聲給守衛聽,果然是一致的。

守衛不疑有他,擺手放行。

正是此時,陶笛就派上了用場。幾聲極尖銳的吹笛聲從車廂裡傳了出來。

城門口人口紛雜,都是進出的百姓,但因著有守衛把守,俱都安安靜靜。

是以這一段笛聲格外出乎意料且引人注意。

所有人紛紛看了過來。

“什麼人?!”

已經離開的守衛厲聲呵斥,又再度返了回來。正要撩簾檢視,駕車的隨從已經提前察覺,趁著眾人不備,揚鞭駕馬衝了出去。

“快!攔住他們——”

守衛大喊,架不住城門口人多紛雜,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等回過神來,兩輛可疑的馬車俱都闖了城門逃竄出去。

百姓譁然,驚叫嘈雜聲迭起。

“關城門——”

城門校尉當機立斷,吩咐下去,“快馬加鞭,著人去追!”

城防守衛紛紛上馬,揚鞭追了出去。

單騎輕便,馬車笨重,追上是遲早的事。

經過分岔路,兩個侍女將沈清棠從暗廂里拉了出來,強行塞進了慕容值的馬車。

兩輛馬車就此分道揚鑣。

追上來的城門守衛也沒法子,只得兵分兩路去追。

縱馬疾馳,馬車顛簸得厲害,沈清棠幾乎坐不穩,只能勉強扶著車廂撐住身子。

慕容值撩車廂後面的落簾看了一眼,馬蹄揚塵,隱隱可見遠處駕馬追來的守衛。

他落下簾子,轉頭看沈清棠,一貫平靜的臉色略微有些崩塌,話裡也暗暗咬牙,“真是小看了裴夫人,眼皮子底下還能給孤惹上這麼大的麻煩。”

那隻惹事的陶笛沈清棠還攥在手裡,背脊抵著車廂,滿眼警惕看著他。

她啞穴還封著,不能說話。

眼見後面追來的人愈來愈近,駕車的隨從在外面詢問,“殿下,可要滅口?”

車廂裡傳來慕容值簡短沉穩的吩咐,“動手。”

話音落,隨從立即拉韁停車。

車廂裡,氣氛沉滯。沈清棠雖看不見外面的情形,卻也能從刀兵之聲,和間或而起的慘叫悶哼聲中知道發生了什麼。

——有人在陸續死去。

不過片刻,那隨從又在外面稟報,“殿下,已盡數滅口。”

馬車重新行駛。

沈清棠手裡的陶笛被慕容值奪了去,他拿在手裡隨意看了兩眼,是再普通不過的陶笛。陳梁兩國都有的小玩意兒,並不惹人起疑。

於是隨手一拋,從蕩起的車簾一角扔了出去。

沈清棠順著那陶笛看過去,眼見得地上橫七豎八倒著幾個守衛,身上豁大的幾個血口子,瞳孔睜大,死不瞑目。

她心裡不由有些膽怯,挪開目光,緊抿著唇垂下眸去。

“怎麼,不敢看?”

慕容值將她這一點心虛看進眼裡,哼然一笑,“夫人該好好看看的,若不是夫人任性妄為,他們也不會付出了性命。他們可都是因為夫人而死。”

沈清棠抿著生白的唇,沒說話。

但其實是她不能說話。

待到了隱蔽落腳處,慕容值解了她的啞穴,她便立即回懟了過去,“他們是因殿下而死,殿下才是殺了他們的罪魁禍首。”

她目光灼灼,萬分清醒。

眼下已是數個時辰以後。

慕容值先是叫她這沒頭沒尾的一段話說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回應自己先前說的話。

不由失笑,無奈搖搖頭,“怪道你們梁國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孤現下才算是明白了。”

他們已經甩脫了城門守衛的追捕。

但另一輛馬車就沒有這般幸運,連人帶馬車俱叫守衛擒住。

那兩個侍女誓死不從,負隅頑抗,最後抵抗不住,均咬舌自盡了。

馬車裡外叫守衛翻了個底朝天。

只翻出來一個包袱,裡頭是女子的珠釵首飾和金銀錢財。其中有個珍珠墜子,本是一對的,現下只餘了一個。

裴琮之來得很快。

燕縣苦尋不著人,偏又這般巧,在此處發現了慕容值的蹤跡。而後,兩個人就一同憑空消失了去。

他並不覺得這是湊巧。

快馬加鞭,幾日不眠不休往邊境去,最後在紫荊關有了訊息。

那隻剩下的珍珠墜子也到了他的手裡。

裴琮之看著珍珠墜子,面沉如水。

硯書在底下恭敬說話,“城門校尉說,當時有兩輛馬車,他們只攔截住了其中一輛,馬車裡的兩個女子都咬舌自盡了,只搜出來了一個包袱,裡頭便有這個珍珠耳墜。”

“另一輛車呢?”

硯書垂下首去,“殺了追過去的守衛,逃了。”

當時便廣發了告示通緝,直到現在,仍是沒有訊息。

裴琮之聽著,沉沉深眸染上濃墨陰戾,冷冷吐出一個名字,“慕容值——”

慕容值還被困在大梁邊境。

他殺了紫荊關守衛,這樣大的事,通緝告示洋洋灑灑,貼的四處都是。

城防守備也格外嚴厲,凡過關者皆要搜身,無一疏漏。

城裡不能待,他們暫且寄居於城外破廟裡,等重銳將軍帶人來救。

這破廟四處漏風,殘破不堪。偏屋漏又逢連夜雨,冬夜霜寒,連著這悽風苦雨,齊齊往裡頭鑽。

幾個男子倒是無礙,只是苦了沈清棠。

她回了承平侯府,養尊處優了好些日子,身子都養嬌弱了。蜷縮在角落,止不住的渾身顫抖。

那風裹挾著冷雨,似要鑽進她的四肢百骸,透進她的骨子裡。

鑽心刺骨的涼。

慕容值瞧見了她的哆嗦,命隨從取了馬車裡的玄青大氅來給她,“委屈夫人了,今夜暫且雖孤在這破廟裡將就一晚,待明日出了城關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