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保時捷車內,車窗全部關了起來。

車裡很乾淨,中控臺上放著一瓶粉色的香水,花香澹澹。

時乖看著許千鶴的眼睛,通透、明亮。

一點都看不出來曾經失過明的樣子。

她知道爸爸簽了人體器官捐獻單,因為她也簽了。

只是沒有想到,會有人找上門來。

時乖手指扭在一起,轉過頭去,忍住想要流出來的眼淚。

許千鶴嘆息一聲,牽過她的手,柔聲說道:“我明白你的感受,想哭就哭吧,不用忍著。”

時乖搖了搖頭,不願意讓淚水流下。

許千鶴看著眼前滿臉倔強的姑娘,心中泛起疼,不知道小姑娘自己吃了多少苦,才將自己逼成這樣。

她伸出手將時乖的臉轉過來:“你看著我的眼睛,你的爸爸在看著你呢......”

時乖收到怔怔地看著,許千鶴的童孔是深深的琥珀色,裡面閃著溫柔的光。

她彷佛真的看見了爸爸的眼睛,爸爸很擔心她。

在關切地看著她。

一絲哽咽從喉間溢位。

心一旦裂開縫隙,便再也忍不住。

淚珠大顆大顆的掉落,漸漸泅溼衣領。

車內響起小姑娘壓抑的哭聲。

只是這次,她不是一個人。

許千鶴眼中也溼潤起來,她任由時乖哭了一會,才抽出紙巾輕柔地拭去她的眼淚。

“沒想到,時海先生的女兒,長得這麼漂亮。”

剛才聽到旁邊同學的議論時,她還愣了一下。

那個小姑娘滿面寒意,似是什麼也不在乎,卻偏偏光彩奪目。

時乖接過紙巾,輕輕說:“謝謝。”

許千鶴盯著她紅腫的眼:“過得還好嗎?”

時乖心頭一酸,眼圈又紅了起來:

“挺好的。”

許千鶴露出一絲心疼,搖了搖頭:“別騙我啦。”

她能找到捐獻人,又能找到時乖,自然是將時乖的一切都打聽清楚了。

失去爸爸五個月,又失去了弟弟。

到如今,她已經孤身一人生活了四個月。

才17歲的姑娘罷了。

許千鶴側頭看了眼徐氏公學的校牌:“為什麼轉來這裡了呀?之前不是在南城一中嗎?”

時乖吸了吸鼻子:“這裡也挺好的。”

只是不太適合她。

她連這裡的校服都不喜歡。

南城的校服是寬大的運動服,穿起來舒服又方便。

許千鶴嘆了口氣,知道她不願意說。

她伸手撫了撫時乖額前凌亂的發:“以後,讓我替你爸爸來照顧你,好嗎?”

時乖搖搖頭,帶著重重的鼻音:“不用的,我會照顧自己的。”

而且,等她考上大學,就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大人。

不到一年的時間。

很快了。

許千鶴看著小姑娘倔強的樣子,也沒有勉強,她從儲物箱中拿出一張名片:“這是姐姐的名片,有事情記得來找我,好嗎?”

時乖伸手接過,看著上面的名字,點點頭。

校園裡做早操的歌聲已經響起,時乖抬頭:“千鶴姐,再見。”

許千鶴笑了:“再見。”

校園口還有人在陸陸續續地進來,值班的老師是一位金髮碧眼的洋人。

她十分寬鬆地問:“昨天是不是去通宵去了?”

有男聲嘻嘻哈哈地笑:“對啊,打遊戲。”

“哦!排位賽嗎?”

隨便聊了幾句,便擺手放行。

輪到時乖時,老師仔細地看了一眼她紅腫的眼圈,十分關心地道:“我們漂亮的小姑娘,是在為誰流淚?”

時乖彎起唇笑笑,從口袋裡掏出一顆桔皮糖遞過去:“朱麗老師,放過我吧。”

朱麗聳聳肩,接過糖:“當然,長得漂亮是你的優勢,我天生心疼美人。”

時乖輕笑出聲,揹著書包走了校園。

一個上午,時乖都沒什麼心思聽課,指尖一直摩挲著許千鶴的名片。

那時候,她和爸爸懷揣著希望,等了許久。

但是合適的哪有這麼簡單?

她和爸爸深知病患的不易,便一起去簽了捐獻單。

也許,遠方會有人像他們一樣在苦苦等待。

許千鶴的出現,爸爸一定會很開心吧?

下課鈴響起,時乖從走神中緩過來,她將名片放進書包,又拉上拉鍊。

教室裡的同學正陸續地出去吃飯。

很快便安靜下來。

桌上砰的一聲,時乖抬眼看去。

是消失了一個上午的江戒。

他缺課似乎是正常的事,連老師都不會過問。

“哎,猜猜今天帶的什麼湯?”少年行動風風火火,聲音帶著笑意。

時乖搖搖頭:“猜不出來。”

旁邊的人卻頓住,沉默了一會。

然後滾燙的手指掐住時乖的下巴抬了起來:“哭了?”

隨後怒氣衝衝地問:“誰欺負你了?”

時乖撥開他的手指:“沒有人欺負我。”

江戒臉色沉了下去,他重重地坐下來,盯著桌上的保溫盒。

兀自生氣。

時乖掏出飯盒,安靜地吃著。

江戒自己生了會氣,發現旁邊的姑娘根本不會過問,磨了磨後槽牙。

很好!

可是看著時乖安靜的樣子,怒火又發不出來。

只能生生氣著自己。

眼前的姑娘,還真是......戳人心窩子,卻不自知。

他生了會氣,又把自己哄好,然後清了清嗓子:“為什麼哭?”

時乖已經把盒中的飯吃完,她擦擦嘴,將飯盒收了起來。

“不為什麼。”

江戒徹底歇菜,忍了又忍的怒火如燎原的野火一般,密密地燒了起來。

“時乖。”他聲音低了幾分,“你說過,要試著喜歡我的。”

他把“老子”都改掉了。

脾氣也收斂了。

還有什麼不對的,她說,他改掉就是了。

偏偏她什麼都不願意說。

時乖愣了愣,這好像,還是江戒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她側頭看向坐在位置上生著悶氣的少年。

想了一下,她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糖,怯生生地遞了過去:“給你吃糖,別生氣了,好嗎?”

酸酸的感覺像泡泡,從江戒心底密密麻麻地鑽出來,直接衝到他的肺部。

讓他有片刻的窒息。

歡喜被頂了上來。

他居然被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隨隨便便地哄好。

耳尖升起燥意。

想起早晨的那個夢,又連忙搖頭甩去。

褻瀆了眼前的姑娘,他不樂意。

甚至想要狠狠扇自己兩巴掌。

“要不要呀?”時乖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催促道。

江戒抬眼看她,細長的眼尾含著笑,從時乖的掌心捏起那顆糖:“要!”

怎麼不要?

這可是她第一次正式哄他。

意義重大!

他恨不得去放兩串鞭炮慶祝一下。

“吃飽沒?”

時乖點點頭,擰開保溫杯喝了口水。

江戒有些失望地看著桌上的保溫盒,食指滑過:“可惜了,我跟家裡廚師學了一晚上呢。”

時乖口中的水還沒嚥下去,勐地嗆了出來。

水噴到桌上,弄溼了上面的試卷。

她不停地咳著,氣管嗆得難受。

江戒有些慌張,連忙拍著她的後背:“你沒事吧?慌什麼!”

少年從未照顧過別人,每天跟一群男生在一起打打鬧鬧,下手極重。

時乖被他拍的後背發痛,一邊咳一邊擋住他的手。

臉上憋得通紅。

半晌才平復下來。

江戒以為她嫌棄自己,手尷尬地頓在那裡,不敢再拍。

時乖擦了擦嘴,餘光瞟到他失落的樣子,輕輕道:“你拍得太重了。”

沒被水嗆死,差點被他拍死。

江戒臉紅起來,結結巴巴地應:“那那我下次輕點。”

小姑娘怎麼這麼嬌弱,他都沒感覺自己用勁。

時乖輕聲笑了。

她指著保溫盒:“什麼湯?”

江戒眼睛亮了一下,開啟盒蓋,盛了一碗推過去。

只是湯的名字,他忘記問了。

少年的臉難得出現一絲彆扭:“就是好像放了一堆什麼紅的白的什麼的......”

他看著時乖含著笑意的嘴角,連忙保證:“我下次一定記住名字。”

時乖嚐了一勺,甜絲絲的,應該有紅棗和枸杞。

她小口小口地喝完。

湯的溫度剛好,進到胃裡暖暖的,時乖的臉色也出現了一絲血色。

江戒歪著頭,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好喝嗎?”

時乖笑了笑:“好喝。”

小姑娘溫溫軟軟,又乖又聽話。

江戒心頭軟成一灘水:“還要嗎?”

時乖搖搖頭,她今天吃多了,有些撐。

江戒笑出聲,直接抱著保溫桶喝起來。

少年脖頸線條流暢,帶著濃濃的荷爾蒙氣息。

俊朗的下巴仰起,隨著吞嚥,喉結上下滑動。

幾口便喝掉剩下的湯。

時乖遞了張紙過去,輕聲說道:“江戒,以後別做這些了。”

她承受不起。

江戒接過紙,隨便擦了兩下,揚了揚眉毛:“你管老......你管我。”

說完才發現,話又說得刻薄了些,連忙側頭去看小姑娘的臉色。

見時乖依然含著笑,沒有生氣,才鬆了口氣。

他清了清嗓子:“抱歉啊,我跟方陳他們說話習慣了,不是針對你。”

“嗯。”時乖低下頭,抽了張卷子出來。

教室裡重新安靜下來。

只有沙沙的寫字聲。

時乖寫了幾題,眼睛看著試卷,澹澹道:“江戒,影響不好,別做了。”

身邊的少年又想發怒,空氣蹭地一下熱了起來。

時乖抬頭,輕輕掃了他一眼。

原本已經炸毛的少年突然就敗下陣來。

偃旗息鼓。

看著時乖又低下頭專心地寫作業,江戒憋屈地抱著雙臂靠到牆上。

一條長腿翹到前排的凳子上。

咬著牙暗罵:“老子才不是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