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陽光,燦爛卻不怎麼曬人。

張映雪帶著丫鬟回到了張家。

她一到了府門口,門房甩開雙腿去通報,口中更是高呼著大小姐回來了。

張廣道得到訊息後,縱然年邁,也是風風火火的出來。他看著回來的張映雪,見張映雪穿著很尋常,也沒有人跟隨,急切道:“映雪,莫非出了什麼問題嗎?”

才送到皇帝的身邊。

這就回來了。

如果出了問題,家族的臉就丟完了。

張家在揚州也是大族,實際上衰弱很多,再衰敗下去就要撐不住了。

張映雪嫣然笑道:“祖父,陛下准許孫女回門的,不是被送回來。孫女現在,已經是陛下的人。”

“呼!”

張廣道長長鬆了口氣,一張老臉充斥著笑容,讚許道:“好,好,乖孫,快回府。”

張映雪回到府上,張廣道簡單的寒暄一番,問道:“映雪,陛下讓你回來,有什麼事嗎?”

張映雪看了看左右。

張廣道頓時明悟,擺手讓周圍的人退下。

大廳中,只剩下祖孫二人。

張廣道神情變得嚴肅,再一次問道:“陛下有什麼大事交代嗎?”

張映雪不再隱瞞,一五一十按照趙善的話說了,沒有漏掉半個字。詳細的事情說完,張映雪才開口道:“祖父,陛下的話有些深意,我想得不是太明白。您老經驗豐富,肯定能洞徹清楚,陛下是什麼意思呢?”

張廣道捋著鬍鬚仔細的思考。

良久後,張廣道忍不住嘆息一聲。

張映雪更是疑惑,問道:“祖父,您怎麼也嘆息呢?”

張廣道眉頭深鎖,沉聲道:“映雪丫頭,皇帝的話,是讓張家站隊表態,要迫使張家和揚州大族切割。”

“第一,皇帝認為這一次錢財、土地和人口的繳納,揚州大族不會就範,肯定會隱藏。”

“事實也的確如此。”

“顧先雄召集各大家族商議後,已經有了應對的策略,要儘可能減少各自家族的損失。”

“第二,皇帝只提張家的事兒,還說張家不必去摻和,不必去管大族的事情,說什麼好言難勸吊死鬼,是假話,是反話。”

“皇帝的真正意圖,是希望張家站出來制止這件事,或者說要表態站在皇帝一方,和大家族割裂,不能和大家族一起鬨騙皇帝。”

“問題是一旦站出來,張家和其它各家族就切割了,生出了矛盾。”

張廣道說道:“皇帝不愧是皇帝,手段狠辣啊。”

啊!!

張映雪驚撥出聲。

她嚥下一口唾沫,開口道:“按照祖父的意思,張家不管怎麼做,都會被各家族針對嗎?我們張家就不能只管自己,不管其他嗎?”

說到這裡,張映雪眼中掠過一絲厲色,開口道:“咱們不管其他家族,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各家族要來指責,我們也不怕。”

“不,你錯了!”

張廣道再一次搖頭道:“陛下說各家族的事情不需要我們管,也不算反話假話,我們可以不管,自然沒問題。”

張映雪撓頭道:“祖父,我被繞暈了,不懂您的話。您說陛下的話是反話,又說陛下的話不是反話假話。”

張廣道仔細的解釋道:“按照陛下表層的意思,張家不管其他的家族,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什麼好處都沒有。”

“張家站出來為皇帝分憂,皇帝能少了賞賜嗎?”

“陛下說讓張家不管,又提及隱憂,何必多此一舉呢?”

“陛下要讓張家自絕於各大家族,就是要讓張家做這個出頭鳥,背叛揚州大族,成為為皇帝效力的大家族。”

“張家把這件事做好了,對你在宮中有助力,對張家的未來也好。”

“否則,皇帝不會和你提及這些事兒。皇帝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心思深沉,不是多情的人,也不是容易動情的人,皇帝這種生物,那是隻顧政治利益的。”

張廣道說道:“映雪丫頭,你該不會認為皇帝看了你一眼,就一見鍾情,就處處為你考慮,為張家考慮了吧?”

張映雪恍然道:“祖父一番話點醒了孫女,我明白了。”

張廣道說道:“明白就好。”

張映雪問道:“祖父,我們又該如何應對呢?張家真要站出來嗎?這麼做勢必起衝突。”

張廣道開口道:“老夫親自去吳王府面見陛下,闡述張家的態度和立場,也會表態完成皇帝的安排。之前是顧先雄單方面聯絡皇帝,如今藉著你的由頭,可以由我們聯絡了。”

張映雪聞言就不再多說。

吃過了午飯,張廣道親自送張映雪去吳王府。

張廣道進入王府,見到趙善後道:“草民張廣道,拜見陛下。”

趙善道:“張公教了個好孫女。”

張廣道心中歡喜,連忙謙虛道:“陛下過獎了,映雪這丫頭性子急,老朽唯恐映雪驚擾了陛下。”

趙善淡淡道:“映雪很不錯,你太苛刻了。”

張廣道一番簡單寒暄,不敢兜圈子,開門見山道:“老朽今天來覲見陛下,是有一樁大事要稟報。”

趙善笑道:“什麼事?”

張廣道回答道:“回稟陛下,是揚州大族遵照之前定下的約定,按照一家兩千畝土地的上限交出土地,以及交出隱藏人口,還有繳納錢財、糧食的事情。”

趙善沉聲道:“顧先雄說這件事正在安排,出了什麼差池嗎?”

張廣道迅速道:“不敢隱瞞陛下,各家族為了突破兩千畝土地的限制,想出了應對的策略。”

趙善問道:“什麼策略?”

張廣道解釋道:“打個比方,比如我張家,把張家各房分出去,一家變成五家,留下來的土地就從兩千畝變成一萬畝。”

“這就是土地策略,分家得到更多的土地。”

“人口上,各家族按照約定,釋放隱藏的百姓,把這些依靠租賃大家族土地過日子的百姓放出去。因為各家族留下更多的土地,也順勢保留更多的百姓。”

“總之,佃戶也沒有全部交出。”

“上交給朝廷的糧食,也有一定的問題。第一是最差的陳糧,至少四年以上,許多糧食被蟲蛀了。第二,是摻雜了許多的砂礫,屬於劣等糧。”

張廣道說道:“大體上就是這麼個安排。”

趙善臉上露出了笑容。

看看,這就是揚州的大家族。

你做了安排,下面有無數的手段應對,簡而言之就是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不利用張映雪做文章,不拉攏人,顧先雄會告訴這些訊息嗎?

顧先雄作為聯絡趙善的人,也是揚州大族的人。如今已經議定的事情,顧先雄沒有通知趙善,顯然存了其它心思,是始終把家族利益擱在朝廷利益面前。

不遭到毒打,就不可能乖乖聽話。

趙善深吸口氣,緩緩道:“張公把這些事說出來,不怕遭到各家族的針對嗎?”

“不怕!”

張廣道毫不猶豫回答。

他上了年紀卻有想法,高聲道:“我張廣道雖然位卑言輕,雖然是普通人,卻知道有國才有家,朝廷好了,百姓才能好。”

“張家無條件支援陛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老朽回去後,會通知各家族,我張家出自己的份兒,也倡導各家族按照約定,老老實實履行約定,實打實的繳納糧食、土地和隱藏的戶籍百姓。”

張廣道進一步道:“老朽拳拳之心,請陛下明鑑。”

趙善思考一番,正好利用張廣道來攪渾水。各家族如果願意和張廣道一起,規規矩矩的聽話,趙善自然是沒意見的。如果各家族和張廣道要劃清界限,趙善就進一步趁勢清理。

一切就順理成章。

趙善眼中露出讚許神情,許諾道:“張公如果能平穩的處理好這件事,朕不吝賞賜。吳郡正缺少太守,我看你張廣道老而彌辣,經驗豐富,可以試一試。”

呼!!

張廣道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眸子中,閃爍著火熱光芒。

揚州各大家族,顧家、白家和虞家等都比張家更強,也就張家有著他支撐,才保住了現在的穩固。

家族也有些年輕人,卻是能力不足,不足以支撐起家族的未來。

家族有做官的人,少數是縣令,一部分是郡守府的佐吏,卻沒有一個郡守,更別提州刺史級別的人,以及在州刺史府擔任佐吏了。

他擔任吳郡太守,家族就能上一個臺階。

張廣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高聲道:“請陛下放心,老朽會完成任務的。”

趙善道:“去吧。”

張廣道恭敬向趙善行了一禮,轉身就離開吳王府。他站在王府外面,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覺得天如此的湛藍,一切都變得好了起來。

張廣道從來沒想到,自己苦苦支撐著的張家,竟然有煥發第二春的時候。

張廣道乘坐馬車回家,又仔細思考一番,才安排人把顧先雄喊來。

顧先雄是名義上的大家族主事人,負責聯絡所有大家族。

顧先雄見到張廣道,笑說道:“張公請我來,是有什麼事情嗎?聽說映雪成了陛下的女人,咱們揚州大族可要仰仗張公了。”

張廣道謙遜道:“顧賢侄客套了,我們各家族同氣連枝,相互扶持是應該的。今天映雪回門一趟,說已經是陛下的女人,得到了陛下的接納。”

顧先雄道:“這是好事情。”

張廣道順勢道:“映雪踏出第一步,對張家有一定的好處。為了不拖累映雪,不給映雪添麻煩,獻給朝廷的土地、人口、糧食和錢財,張家打算如實去做,不缺斤少兩,也不矇騙陛下。”

刷!

顧先雄臉色大變。

張廣道抽身撤出,意味著張廣道站在了皇帝一方,不再是各大家族一個陣營的人。進一步推斷,張廣道可能去告密。

這是揚州大族擔不起的後果。

顧先雄一直負責和趙善聯絡,趙善給了他機會,他卻選擇矇騙趙善。

被戳穿後,他還有機會嗎?

顧先雄也認為張廣道暫時不敢把訊息透漏出去,沒有懷疑張廣道,只是不容置疑道:“張公,揚州各家族一向是同氣連枝共進共退,張家不能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