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如神仙般的男子。

緩帶輕袍,立在前方一塊凸起的巨石上,垂眸俯瞰著他們。

“皇叔!”

少年皇帝朝神仙男子喊。

後方大內高手追了上來,見到神仙男子,皆不顧地勢險峻、臺階綿延,跪地就行禮:“參見攝政王!”

為首的大內高手又道:“啟稟攝政王,此賊女入宮偷盜國鳥,拔光了國鳥尾毛,又挾持皇上出宮,屬下等無能,追到此處,尚未能救回皇上,請攝政王恕罪!”

“皇叔,她會變龍!”

少年皇帝繼續朝神仙男子喊。

山風掠來,拂起神仙男子的衣袍。

他神色清淡,抬了抬手,讓大內高手都退下。

若是旁人,大內高手定不會退下,畢竟皇帝危險繫於他們之手。

但攝政王揮手,他們卻能毫無負擔地退下。

因為他們知道這位攝政王有多厲害。

不過須臾,大內高手和後面趕上來的兵將皆重新退回到了山腳。

“都上來吧。”

神仙男子袖子輕蕩,轉身步下巨石,往山上走去。

錦洛只覺得有股柔和的輕風自他袖間拂面而來,至她面前時,直接將她壓在少年皇帝脖頸側邊的薄刃掀起來。

“啪”的一聲,薄刃自她手中脫出,飛射進石頭裡,沒入得只剩下刀柄。

錦洛和身後的沈魅也被那股柔和的輕風掀得後退了數米。

少年皇帝穩穩地站在原地。

錦洛心裡掀起波瀾,沈魅直接驚住:“我去,他是怎麼做到的,我們站在一起,他只把你我兩人掀退,那小皇帝卻絲毫不受影響!”

而且眼睛都不用看,直接袖子拂出一道細風就把那小皇帝給救了。

要知道一大批大內高手跟了她們半個晚上都沒能救出他們的小皇帝,他卻袖子輕輕一拂,就給辦到了!

沈魅不震驚是假的。

錦洛上前,握著薄刃刀柄,要把薄刃拔出來,但拔不出來。

用了蒼龍血脈,才將薄刃拔了出來。

少年皇帝回頭看著她們,臉色難免有幾分驕傲,道:“還不快跟上。”

說完自己先往山上走去。

此時神仙男子已經先行了一段距離,少年皇帝離錦洛她們卻不過三四米。

但錦洛知道,別看神仙男子沒有回頭,一直在專心往前走,但她若再出手去抓少年皇帝做人質,神仙男子絕對能像背後長了眼睛,及時出手讓她抓不到少年皇帝。

錦洛沒再廢力氣去抓人,跟沈魅走在少年皇帝身後。

然後她們就發現了一點,仙神男子在前頭不疾不徐地走著,他們三個卻要使用輕功或是跑起來,才能跟上他、不至於離他越來越遠。

入皇陵有座高高的山門。

門兩側有守衛。

先前被派上來稟報計程車兵立在山門往下望,顯然是他跑上皇陵來時,人攝政王已經先一步下山去了,他根本沒見到攝政王。

貼身隨從阿溫也在此,見神仙男子來了,躬身:“王爺……”

欲要說士兵有事稟報。

神仙男子揮手:“我已知曉,讓他下去。”

說完步入山門。

隨後少年皇帝也到了,阿溫趕緊給他行禮。

少年皇帝對他很客氣:“皇叔不願意繼續留在帝都輔助朕,常年在外遊歷,還好有溫叔陪著皇叔,朕要好好感謝溫叔。”

阿溫忙躬身說這是他分內之事。

緊接著,錦洛和沈魅也到了。

阿溫見兩人一身夜行衣,還蒙著臉,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放她們進去。

山門守衛已經上前將兩人攔住。

少年天子發聲:“她們是與朕一起來的,放她們進來。”

守衛這才收起兵器,退守到一旁。

錦洛沈魅兩人就一身要入人家皇陵搶劫的裝束,大搖大擺入人家皇陵去。

皇陵食宿簡單。

一間不怎麼華麗的屋子,一份普通的茶葉,但好似因為神仙男子往那一坐,屋子與人,都成了一幅畫。

就連那普通的茶葉,彷彿也多了兩分香氣。

錦洛沈魅被引進來,落座後,神仙男子親自泡了茶,修長手指捏著杯沿,分給錦洛沈魅一人一杯,又給自家侄兒一杯。

少年皇帝接過茶,第一句話就是:“皇叔您有沒有想我?”

他皇叔:“沒有。”

少年皇帝:“……”

扎心了!

不過他很能自愈。

且見到皇叔的開心能治癒一切。

不過他沒忘記自己還中毒,指著錦洛控訴:“她挾持我,還給我喂毒藥,皇叔我現在中了她的毒!她還抓國鳥,把國鳥的尾毛都拔光了!”

他皇叔:“被兩個姑娘挾持,你還有臉說了。”

少年天子再次扎心:“……”

他皇叔放下茶盞,看向錦洛,淡聲問:“你來天闕做什麼?”

錦洛回視他:“找爹!”

神仙男子手微微一頓。

少年皇帝道:“你不是來偷我天闕國鳥的鳥毛的嗎?”

錦洛隨口就來一句:“偷鳥毛是其次。找爹才是主要!”

空氣有一瞬間的寂靜。

少年天子和沈魅都很驚訝。

少年天子驚訝的是,對方明明是說要偷國鳥的鳥毛,怎麼變成找爹了。

沈魅驚訝,則是因為她還不知道錦洛的親生父親不是許承安的事,剛剛看到神仙男子長得和小錦兒像,也沒來得及往這方面想,沒想到小錦兒直接改口說來找爹。

不過沈魅再驚訝,也沒有表露出分毫。

寂靜片刻後,神仙男子開口:“你爹不是大鄴鎮國侯許承安嗎?”

錦洛直接把蒙面的黑布扯下來。

一張與神仙男子五六分像的姣美臉龐露了出來。

只是兩人像歸像,錦洛的五官組在她這張臉上,是女子的美,可純可欲;神仙男子的五官組在他臉上,卻是男子的那種俊美。

只是很明顯就能看出,兩人的五官像。

神態也像。

神仙男子心口一震。

少年天子忍不住開口:“皇叔!”

叫完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問什麼。

不知道怎麼問,也不敢亂問。

錦洛問:“你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是我爹,是嗎?”

神仙男子繼續端詳著她那張臉,輕喃:“不可能~”

錦洛不管他說什麼,繼續問:“你知道我母親死了,去找墨殷為我母親報仇,卻為什麼不知道我們是你的兒女?”

“我們?”

少年皇帝雖然很有教養沒插嘴,但忍不住嘟噥了一句。

錦洛立即為他解惑:“我還有個孿生兄長!我們兄妹因為沒親爹疼,一出生就不得不分開!我從小備受欺凌長大,做夢都想要有爹疼!”

神仙男子問:“你怎麼知道我去找墨殷報仇?”

這件事只有他和墨殷,以及當時在場的幾名舞姬知道。

墨殷已死,舞姬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錦洛道:“他告訴我的!”

神仙男子:“他告訴你的?”

錦洛:“他心臟生於右邊,你當年根本沒殺死他!”

神仙男子始終清淡的神色,終於掀起了點波瀾。

握著茶杯的五指,明顯一緊。

錦洛繼續說:“他眼瞎了,後來一直躲了起來,鮮少有人再知道他;他讓人畫了你的畫像,暗中尋找了你十幾年才知道你的身份!我是最近才從他那裡得知許承安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所以來天闕尋你的!”

神仙男子握著茶杯的手,明顯又緊了緊。

自從替她報了仇後,他就沒再踏足過西涼和大鄴,他甚至把原本放在那邊的人都收了起來,刻意不想再去知道那邊的任何訊息。

所以,西涼大鄴那邊近二十年的事,他是真不知道了。

錦洛氣道:“你與我母親都有那層關係了,你為何還要讓我母親嫁給許承安?她不嫁給許承安,她就不會死!”

她不會特地去尋找親生父親,但既然緣分那麼好,讓她碰上了,她自然要為錦瀾、為原主,問個清楚。

錦洛以為自己只是在為別人討公道,可說出口後,情緒卻是真的。

她是真的生氣!

錦瀾不知道與自己有過一次的人不是許承安,才會嫁給許承安。

但面前這個親生父親,卻是實實在在知道自己和錦瀾有過那層關係的人。

他為什麼不去找錦瀾?

他若去找錦瀾,錦瀾知道了真相,事情就不會那樣發展,錦瀾或許就不會死,原主也就不會那麼慘了!

神仙男子抬頭,望著遠方:“當年家裡出了事,我回來了。等再去尋她,她已經嫁了人。她嫁給瞭如意郎君,我怎能再去打擾她。”

他會負責。

但既然對方已經有歸宿,他就不該再去打擾。

錦洛更氣:“什麼嫁給瞭如意郎君,許承安頂替了你,才娶到我母親的!”

啪!

他手裡的杯子,驟然碎裂!

少年天子急喊:“皇叔!”

鮮血從他皇叔掌心滾落。

他皇叔神色依然清淡,但能看到胸口在劇烈起伏。

阿溫趕緊去拿了乾淨的紗布和藥,要來給他處理傷口上藥。

他卻只是胡亂擦了一下手上的血後,手放於案桌下,道了句:“無礙。”

阿溫不敢多說,快速把碎瓷和血跡擦乾淨,然後退下。

錦洛繼續道:“我母親生下我和兄長後,她就被人害死了!我還被許承安的外室王氏用她生的女兒換走了!許承安後來又把王氏迎娶入府,他們兩人的女兒頂替我的身份成為鎮國侯府大小姐!我被他們拋在鄉下,從小吃不飽穿不暖,後來他們又暗中把我接回鎮國侯府,一次又一次地割我的血去給他們的女兒換血,讓他們的女兒也有蒼龍血脈!他們的女兒覺醒蒼龍血脈後,我失去作用,他們就斷我手筋腳筋,僱男子毀我清白,最後將我丟入臭水溝溺死!”

一樁樁一件件,聽起來多麼駭人聽聞。

但卻樁樁件件真真實實地發生在她身上。

呃!

好像有腥血湧上。

“皇叔!”

少年天子再次急喊。

他皇叔用力閉了閉眼,好像嚥下了什麼。

片刻後,方道:“無事。”

他知道錦瀾生了兩個孩子。

他也知道那兩個孩子其中的男嬰被錦家帶去了漠北,女嬰留在了大鄴鎮國侯府,由錦瀾的貼身嬤嬤撫育教養。

他不是沒有想過那是他的孩子。

他去取過血的!

他當時回大鄴的時候,男嬰已經被錦家帶去了漠北。

所以他去了鎮國侯府,取了那女嬰的血。

他們百里皇族,有自己的一套鑑定血脈的方法。

可他把血帶回天闕,鑑定後,那根本不是他的血脈!

他當時,還因為這個結果,難過了許久。

後來他覺得自己很可笑,她都與人成親了,能生下來的孩子,自然是她丈夫的,怎麼可能會是他的骨血。

他到底在期待什麼?

希望什麼?

她嫁人的時候,她懷子的時候,他都沒有去找她,卻在她死後,期待希望她生下的孩子是他的骨血。

太可笑了!

也太自私了!

於是,他返回大鄴,去錦瀾生產那個地方查。

得到墨殷當時在那裡鳴琴。

當時大鄴官府滿天下抓拿墨殷,他當然知道此人。

再一細查,他就確定了錦瀾確實是死於墨殷的琴聲。

於是,他去西涼,殺了墨殷,為她報仇。

之後,他回了天闕,未再踏足西涼大鄴兩國。

布在西涼大鄴的人,也被他全部召了回來。

神仙男子覺得胸口堵滯。

那口被他強行嚥下的腥血,好像尚卡在心口間,讓他心口鈍痛。

他做夢都不會想到,許承安是頂替了他,錦瀾才嫁了許承安。

他做夢都不會想到,他的孩子被人給調換了。

以至於他取到的血不是自己孩子的,才會二十餘年都不知道自己和錦瀾有兩個孩子。

錦瀾因此而死!

他和錦瀾的孩子,因此而被人欺凌虐待,過著十幾年地獄般非人的生活!

而這些,他全都不知道!

統統不知道!

“唔!”

堵滯在胸腔裡的那口血,再也壓制不住,吐了出來。

“皇叔!”

少年天子蹭地就站了起來,扶住他皇叔。

可他皇叔,雖嘴角掛著鮮血,一臉悔恨自責、甚至頹敗,但卻仍坐得背脊挺直,根本不需要他扶。

只是胸腔裡的血氣仍在翻湧著,眼見他又要吐出一口血,錦洛及時站了起來,跨過案桌,一根銀針捻入他心口。

“不要激動,或許我剛剛的話,都是騙你的。”

“什麼?你騙我皇叔的?!”

少年天子怒了。

這女人騙他,他還可以忍。

騙他皇叔,他忍無可忍。

還把他皇叔騙得吐血,那他就算跟她同歸於盡,他也不會放過她!

少年天子關心則亂,智商跟著銳減,好看的桃花眼一瞪,就要跟錦洛幹架。

但手剛抬起,就被他皇叔制止住。

“我知道他是我女兒,你堂姐。別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