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琅炎高大的身影,行走在夏陽炙熱的宮道上,他肩負烈光,如同揹負著沉重的火熱。

他的耳邊,不斷地迴響著皇帝的話——

“禁藥的事,你必須要推一個人出來,為你犧牲,傅雲秋,還是沈定珠,你自己決定,朕只等你三天,三天過後,朕幫你選。”

當時,蕭琅炎冷冷道:“傅雲秋與廢太子勾結,從宮外帶來禁藥,真相就是如此,父皇為何不直接昭告天下,定她的罪責,反而讓兒臣來選?”

皇帝那張快要油盡燈枯的臉,薄薄的一層皮,包裹著骨頭,他雙目卻猶如火炬般森森漆黑,盯著蕭琅炎。

皇帝緩緩說:“傅家有用,比沈定珠那個孤女,有用多了。”

看來,皇帝心中已有取捨答案,他卻非要逼著蕭琅炎從口中說出殘忍的決斷。

蕭琅炎面色陰沉地離開乾元殿,在回幽禁庭院的途中,薄眸中戾氣深濃。

他側眸低聲吩咐陳衡:“今夜召集府兵,喬莊成太監入宮,先帶沈定珠離開。”

陳衡領命。

一行人走到幽禁庭院之外,距離兩條宮道的不遠處,陳衡抬頭,面色錯愕大驚:“王爺,幽院走水了!”

蕭琅炎豁然抬眸看去,只見幽院的方向,濃煙滾滾,不少禁軍提著水龍,腳步倉促地跑了過去。

他眉宇間的神色一變,大步流星地趕去,剛進幽院,蕭琅炎直奔沈定珠居住的院落,沒想到,已是濃煙滾滾。

門窗內火光四起,竟已經燒穿了屋頂。

蕭琅炎只有瞬間的僵住,便立刻抬步,要衝進火場中。

然而,徐壽和陳衡等人死死地將他拉住,眾人惶惶大喊:“不可,王爺,不可啊!”

蕭琅炎聲嘶力竭地呼喚她的姓名。

“沈定珠!沈定珠——”

待大火被澆滅,牆垣化作飛灰,斷壁殘垣,處處是被火燒出的漆黑。

蕭琅炎推開眾人,一步步踉蹌地衝至餘燼當中,他四處尋找,終於,在被燒至塌陷的窗臺邊,看見一具被燒焦的屍骨。

他修長的手掌,微微發顫地從灰燼裡,撿起那根紅玉簪,這是沈定珠從來不曾離身的東西。

蕭琅炎薄眸中翻湧著崩塌的冷冽,一寸寸的痛苦竟像藤蔓一樣,漸漸將他的心臟收緊。

他膝蓋一軟,徑直跪在地上,雙手撐在那屍骨邊。

身後眾人驚恐大呼:“王爺!保重身體!”

眾人從來沒有看過寧王如此失態的模樣,簡直像是丟了魂一樣,冷峻的面孔之上,唯有蒼白的悲慟。

彷彿要絕天滅地似的彷徨。

蕭琅炎被徐壽攙扶著,緩緩站起身,他深吸一口氣,薄眸中寒光凜冽,似淚似刀。

“本王走後,誰來過?為何會起火?”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語氣,讓眾人膽寒畏懼。

看守沈定珠的小宮女急忙一步跪在了他的面前,哭著回稟:“奴婢本來一直守在外面的,但是剛剛嫻妃娘娘來了,奴婢就去準備茶水,後來嫻妃娘娘走了,沈姨娘說想一個人待一會,奴婢就出去了……”

沒想到,眾人都沒料到,那大火從房內飛快地燃起,等到站在院子門口的禁軍聞到味道的時候,再一回頭,已經火勢沖天。

蕭琅炎聽了小宮女的話,眼神如刀般凌厲,他猛地抽出陳衡的寶劍,轉而神色陰沉地快步走去嫻妃宮中。

徐壽急忙從後面趕上來,拽住他的衣袖跪地苦勸:“王爺!王爺不可啊!皇上正是等您表現的時候,您現在絕不能亂了陣腳。”

“滾開!”蕭琅炎一腳踹上徐壽的心口,將他踢開。

陳衡帶著禁軍來攔,竟讓蕭琅炎紅著眼殺了出去,他提著劍一路走到嫻妃的宮殿,此時菩月公主正在給嫻妃上藥。

“咚”的一聲巨響,蕭琅炎踹開了殿門,伴隨著宮女們的尖叫聲,他面色沾血,眼神漆黑攝人,像一位走進來的地獄修羅。

菩月公主坐在嫻妃身邊,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是蕭琅炎,她皺著眉頭站起身:“五哥,你怎麼這副模樣過來了?”

蕭琅炎寬大的袖袍,猛然一揮,長劍插入嫻妃腳下的腳凳中,將母女倆嚇了一跳。

嫻妃捂著額頭,驚怒交加地站起來:“蕭琅炎!你這是要造反嗎?本宮是你母妃,你想幹什麼?”

“為什麼要殺沈定珠?”蕭琅炎開口,聲音是連他也沒想到的寒意森冷。

嫻妃愣了愣,皺起眉頭:“你胡說八道什麼,本宮為何要殺她!本宮去幽院,只是為了勸說她離開,否則,你必不肯納憐芙為妃。”

菩月公主護在嫻妃身前,聲音顫抖地跟著解釋:“五哥,你真的誤會母妃了,母妃只是讓沈姨娘離開你,別拖後腿。”

“為此,母妃還要給她一大筆銀兩做傍身,可是她不僅沒要,還像個瘋子一樣,拿手裡的書,砸了母妃的額頭,她說她不會離開你。”

說著,菩月鬆開手,蕭琅炎看見,嫻妃的額頭,果然殷紅一片。

嫻妃面色惱怒,神態幽怨:“你為了她發瘋,簡直無法無天了!她砸本宮這件事,本宮還沒找她算賬呢,她竟敢跟你汙衊本宮?”

蕭琅炎如同溺水的人一樣,目光怔忪,透著漆黑的冷意與彷徨。

“她死了。”

聽了這話,嫻妃也嚇了一跳:“死了?怎麼可能,兩個時辰前,本宮見她還好端端的。”

“你走後,幽院起火,沈定珠,被活活的燒死了。”蕭琅炎語氣過分平靜,可那眼裡滔天一樣的怒海與傷痛,卻讓嫻妃不得不相信他說的話。

嫻妃驚得跳了起來:“你不會以為,是本宮放火,燒了她吧?本宮豈會那麼蠢!剛見了她,就痛下殺手,皇上和你,都得懷疑到本宮頭上啊。”

蕭琅炎閉了閉眼,下頜線緊繃,他盡力緊握的拳頭,關節處蒼白一片。

菩月公主試探著開口:“五哥……五哥?你沒事吧?”

蕭琅炎豁然睜眼,走上前兩步,母女倆嚇得急忙抱成一團,眼睜睜地看著他拔走長劍,轉而離開。

那高大的背影看起來,就像是心裡缺了個口,絲絲地冒著冷氣一樣。

“瘋了,真是瘋了,本宮就說沈定珠是狐媚子!廢太子為她丟了命,蕭琅炎,為她丟了魂啊!”

事情過去三天。

眾人卻看見,寧王蕭琅炎,經常坐在那堆灰燼之中。

沈定珠突然被燒死在幽院裡,到底是誰下的黑手,一時間眾說紛紜。

懷疑嫻妃的人是最多的,逼得嫻妃險些上吊以證清白。

也有人說是皇后下的殺手,為了給廢太子報仇,但自打廢太子死後,皇后一蹶不振,終日青燈古佛。

皇帝試圖將禁藥的罪名,安在沈定珠身上,但被蕭琅炎極力阻止。

夏夜的螢火蟲,結伴飛著,在那片廢墟之上盤旋搖晃。

蕭琅炎仰頭,看見螢火飛舞。

他一時怔忪,耳聽四周寂寥的蟲鳴,對著白霜一樣的月光詢問:“沈定珠,你真的死了麼?”

突然。

蕭琅炎想起什麼。

他立刻起身,沉著眉頭快步走向隔壁的院落,當初他和沈定珠互相說話的那個牆洞,還孤零零地嵌在牆中。

連結沈定珠那邊的洞口,已經被燒塌了一半,在夜色裡,顯出漆黑的火燒痕跡。

他們都說,沈定珠嘗試逃命,但因為是幽禁,門窗緊鎖,所以她最終倒在了窗臺下。

可是蕭琅炎覺得不對,這裡有牆洞,她可以呼救。

他快步走到牆洞邊,試圖檢查一二,這個地方,他之前看過無數遍,然而這一次,他仔細地撫摸洞中的那些石磚。

突然。

他摸到了什麼,放在眼前一看,薄眸驟然掀起冰冷的塵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