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珠本想假裝睡著了,奈何蕭琅炎就站在榻邊,她自己都能感覺到眼睫輕顫,又如何能騙到他?

於是,美人將被子往下拉了一點點,遮住玲瓏的秀鼻,只露出一雙水霧空濛的麗眸。

“皇上,您去別的寢宮吧,臣妾身子不舒服,伺候不了您。”

“朕無需你侍寢,只是來看著你入睡,待到三更朕就走,還有一些奏摺沒有處理完。”

沈定珠垂下濃密的黑睫,那張俏白嫵媚的面孔,寫著淡淡的情緒,蕭琅炎卻從她微微緊攥被角的動作中,敏銳地察覺出她對他的抗拒。

蕭琅炎不動聲色地嘆口氣:“好,那朕去外間睡。”

內殿被一架山海雲母彩屏風隔成兩間,沈定珠眼瞧著他高大的身影饒過去,隔著夜明珠的溫黃光芒,隱約能看見蕭琅炎威猛的身影輪廓,緩緩躺下,縮居在那張方窄的矮榻上。

沈定珠眸色略略閃過訝異,轉而想到,蕭琅炎對她的好和忍耐,到底是為了她這個人,還是看在她肚子裡的孩子的份上?

她最近身體虛弱,困得快,思緒如塵囂在腦海裡飛揚起來,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屏風那邊,帝王沉著一雙黑徹的薄眸,望著對面那窈窕的輪廓,見她呼吸均勻起伏,而他根本睡不著。

他只是想抱著她入睡,連這個請求竟也成了奢想。

蕭琅炎閉緊冷冽的黑厲眉宇,只覺得心裡被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煎熬得難受。

次日,沈定珠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沉碧和繡翠笑眯眯地伺候著她梳洗,沉碧嘰嘰喳喳的,聲音歡快:“娘娘,明日就是您的生辰了,早上皇上離開的時候,還說明日一早,要將您父母親,還有娘娘的兄長們,都請進宮裡來為您慶生。”

沈定珠聞言,微微走神,漆黑的美眸轉而看向殿中的更漏,前世時的今日,便是她中毒的死期。

她之前委託鬼醫幫忙查過,她喝的避子湯有問題,沈定珠回憶起前世,她恰好是昨夜伺候過蕭琅炎,所以晨時喝了一碗避子湯,再後來,便是她逃到渡口邊,毒發身亡。

這麼說,今日進口之食物,還是要格外小心,何況她現在有孕在身,更不會有機會喝什麼避子湯。

沈定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太醫院的小太監來送保胎藥了。

繡翠驚訝:“咦?怎麼今日是你?岑太醫身邊的小順子呢?”

那小太監賠笑:“小順子跟著岑大人出宮,給娘娘的長兄看腿去了,出宮之前,還特地囑咐奴才,一定要將保胎藥給娘娘送來,還得看著娘娘喝下去,娘娘這龍胎正是要緊關頭,一頓藥可都不能落下啊。”

說著,他從食盒裡端出一碗褐色的藥汁,沉碧捏住鼻子:“真苦!奴婢真佩服娘娘,這麼苦的藥,是怎麼忍受的呢?”

春喜拿來銀針驗毒,確認無誤後,容許那名小太監,端著藥到了沈定珠的跟前。

“娘娘,請服藥。”小太監笑的一臉討好,然而,他微微抬起頭來,卻忽然僵住。

他好像看見了一雙妖精般的黑眸,美的驚心動魄,攝人心魂。

沈定珠穿著上好的綾羅綢緞,寬大的袖袍,被她輕輕攏在腹前,萬千青絲用一根紅玉簪高高綰起,露出雪白透著粉的脖頸。

沒有戴任何多餘的配飾,但偏偏就是那樣美的讓人移不開眼,尤其是懷有身孕之後,為她甜桃般成熟的身姿,更添幾絲柔媚。

然而,小太監發現沈定珠靜靜地看著他的時候,心頭沒來由的慌張,他低下頭,又往前送了送藥碗。

“娘娘,請喝藥吧,否則,涼了就不能喝了。”

沈定珠如雪般的目光落下,看著那碗褐色的藥汁,跟之前找鬼醫調查毒藥時的味道,一模一樣,她幾乎可以確認,眼前的這碗保胎藥,也有毒。

前世時,是誰要害她,終於明白了。

今生和前世的後宮稍有不同,這一次蕭琅炎沒有那麼多招搖的妃子,所以沈定珠很好猜測。

宮裡除了崔德妃,和兩個貴人,就再也沒有別的妃子了。

崔德妃暫時跟沈定珠沒有利益衝突,不會害她,那兩個貴人,更沒有這個能耐。

能動手之人,必然是傅雲秋。

沈定珠已經得知,長琉國的攝政王要求娶傅雲秋,故而她被蕭琅炎放了出來,還封了個女官,只等著長琉國的使者到來以後,前往和親。

原來前世的時候,傅雲秋就已經不想她活著。

沈定珠想起傅雲秋的計劃,現在的傅雲秋,不願意和親去長琉國,所以她還會找機會尋死覓活,試圖激起蕭琅炎對她的最後一絲留戀。

今晚,就是傅雲秋假意逃跑的時間。

可說是逃跑,她卻根本出不了皇宮的門,只怕剛到玄武的位置,就會被禁衛當成刺客射殺。

沈定珠想起前世傅雲秋對她暗下黑手,和兩世以來,兩人累積的恩怨,她指甲輕輕叩入掌心,緩緩閉上了眼睛,心底充滿仇恨的滋味。

報復如同草蔓般瘋狂生長,沈定珠看著那碗褐色的藥汁,抬起絕美清冷的面孔,看著那惴惴不安、兀自心虛的小太監。

“這碗藥,你替本宮喝了吧。”

這句話剛出,小太監頓時面色慘白,毫無血色地跌坐在地。

夜裡。

蕭琅炎忙到快巳時,還有許多奏章沒有處理完畢,但他決定放一放,先去瑤光宮看望沈定珠。

可他進了大殿以後,卻見沈定珠披著淺金色的攏紗,嬌麗面容上毫無表情,只垂著烏黑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沉碧和繡翠站在她的兩邊,個個面色凝重,像是遇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怎麼了?”蕭琅炎看向沈定珠,“你身子沒好全,為何不去躺著。”

他說著,朝前邁了一步,左眼的餘光,終於越過那扇半敞的殿門,看見地上癱著一團人影。

蕭琅炎豁然扭頭看去。

竟是一名小太監,已經睜著眼睛,七竅流血地死去。

“皇上!”沉碧和繡翠跪下來,含著哭腔和後怕說,“這個小太監謊稱替岑太醫來送藥,結果,這藥卻是有毒的!”

蕭琅炎瞳孔緊縮,他大步走到沈定珠身邊:“你有沒有事?”

沈定珠輕輕搖頭:“他的供詞在那邊的桌上,皇上可以去看,也問過了太醫院的人,他在去太醫院之前,是東宮的一名掌事太監。”

如今後宮中,誰還能操縱過往東宮的關係,一目瞭然。

她說著,抬起黑眸,分明沒有眼淚,可卻讓蕭琅炎看出溼漉漉的意味。

“皇上,這份藥,是誰送來的,不用臣妾再明說了,若非臣妾早已有預感,及時避開,您現在看見的,就是一屍兩命的臣妾。”

聽到“一屍兩命”這個詞,蕭琅炎黑冷的眼底,儼然生出許多狠厲的殺意。

沈定珠卻在這時說:“臣妾上次沒與皇上說完的預知,便是今晚,傅雲秋會為了抗拒出嫁長琉國而逃跑,皇上若不去找她,待她跑到玄武宮門附近,禁軍會將她當成刺客射殺,皇上就沒有人可以送去長琉了。”

她話音剛落,門外,春喜跌跌撞撞跑進來:“不好了,皇上,娘娘,傅雲秋真的逃了,聽禁軍說,去了長門宮的方向!”

沈定珠揚起黛眉。

長門宮以東,便快到了玄武門。

她抬起水眸,看向蕭琅炎凝著肅殺的英俊面孔。

時隔多年,又回到了前世的分水嶺這夜。

只不過這一次,她要將被動選擇的權利,放在蕭琅炎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