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珠挑簾看去,只見橋樑上,靠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因為離得有些距離,面容看不太清楚,只看見幾個禁軍上前確認他並非歹人,而是真的昏了。

於是,幾人合力,將男人拖下橋,扔到旁邊的灌木叢裡,沈定珠瞧見這一幕,抿了抿唇:“還是將他扔到路邊吧,後面經過的人,興許會救了他。”

副統領頷首,立刻吩咐照做,期間沈定珠看著他們挪動男人,離得稍微近了點,便瞧見那人的面容。

一張五官輪廓深刻的面孔,刀削下頜,眉宇漆黑,不知因為什麼緣故,面色蒼白地獨自昏倒在橋上,沈定珠看他穿著,也不像落魄之人。

何故會沒有僕從跟隨,一個人倒在少人經過的小路上?

沈定珠是為了隱瞞身份,才選擇偏僻的路徑回宮,見禁軍將男子搬到路邊以後,她放下垂簾:“走吧。”

馬車碌碌離去,初春的風經過橋邊兩端的蘆葦,男人無力地睜開一條眼縫,看著那輛馬車遠去,空中徒留一陣香風。

剛剛半昏半醒間,好像聽到了一道妙麗的聲音。

早春二月,沈定珠已有孕六個月。

月份大了以後,她便不再怎麼出宮看望澄澄,按照欽天監測算的吉日,二月初十那天,就能將澄澄作為公主,迎入宮內了,沈定珠一直在等這一天。

初三這日,沈定珠扶著腰身,乘轎去百花園賞景。

正值春日爛漫好時節,南邊芍藥露蕊,花開絕豔,西北邊綠竹斜斜,正沐浴朝陽片片細葉透著碧光,正中芙蓉嬌憐。

沈定珠纖柔白皙的手腕,掛著一枚成色上好的羊脂玉雕比翼鳥手鐲,她粉嫩的玉指捧起一朵芙蓉細嗅。

只稍稍有點彎腰,不一會,沈定珠就皺了皺眉,直起身輕輕捶打腰間。

繡翠會意,上前幫忙反覆揉捏:“娘娘又腰痠了?岑太醫叮囑過娘娘,現在龍胎長勢好,娘娘得走的慢些。”

沉碧在旁接話:“娘娘若不舒服了,咱們就回宮去,皇上已派了十名醫女,學了緩解揉搓的手法,專門等著伺候娘娘。”

沈定珠紅唇莞爾,錦繡堆玉的烏黑鬢髮,明亮如緞:“再走走,這才剛剛出來,岑太醫雖說本宮要好好休息,但更交代了,要想生產時順利,需得每日多走兩步。”

說罷,她指著不遠處的芍藥。

“派人去將芍藥的花蜜取一些留下來,等澄澄進宮那天,做成軟糕給她吃。”

芍藥花蜜,每當二月的花期才能結出甜滋滋的蕊蜜,等過了這個時節,蜜就會酸苦。

蘇心澄酷愛芍藥味的甜糕,距離小傢伙進宮還有七日的時間,沈定珠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準備了起來。

蕭琅炎也為女兒安頓好了住處,就在乾元殿和瑤光宮的南邊不遠處,取名“芳草洲”,他秀環沈定珠為女兒起的名字,於是,蘇心澄被登入牒譜之後,改名為蕭心澄。

這時,一旁花圃裡傳來其餘宮女的聲音。

“奴婢參見貴妃娘娘。”

沈定珠回眸看了一眼,兩個小宮女顫顫巍巍地低著頭,手臂上都掛著一個挎藍,裡面裝滿了芍藥花。

繡翠低聲提醒沈定珠:“這是傅女官身邊伺候的宮人。”

沈定珠最近也聽聞,在最初蕭琅炎同意傅雲秋與長琉國攝政王和親的時候,傅雲秋要死要活,最近不知怎麼轉性了,忽然同意了。

也不再折騰,而是配合宮廷準備她出嫁的事宜,還託人帶話給蕭琅炎,前塵往事作罷,她已心如止水。

沈定珠想起這句話就覺得好笑。

傅雲秋能心如止水?她會折騰到活著的最後一刻。

沉碧訓斥道:“你們採這麼多芍藥花幹什麼?我就說枝頭上花不夠多,原來是叫你們摘去不少。”

兩個小宮女畏懼沉碧的威嚴,忙解釋:“奴婢奉傅女官之命,採花來為她染指甲,再有一個月,長琉國攝政王的迎親儀駕就要到京城了,所以,傅女官想更好看些。”

沉碧撇撇嘴:“真會折騰,嫁個攝政王罷了,將自己當成宮裡的主子娘娘?把你們手中採摘的芍藥都給我。”

“那怎麼行?”一個小宮女脫口而出,臉色蒼白惶恐,“傅女官嚴苛至極,要是知道奴婢們沒有將她的要求完成,必然會為難我等,還請沉碧姐姐不要為難了。”

沉碧不跟她們廢話,直接上手搶走花籃,兩個小宮女不敢跟她爭,只捂唇驚呼,眼中瀰漫起害怕的淚水。

沈定珠一直冷眼旁觀,看著沉碧說:“可以染指甲的花,又不止芍藥一種,那邊還有紫藤蘿,你們去摘那種不就好了?這些芍藥,我們貴妃娘娘要。”

“可是……”小宮女顯然猶豫,她倆對視了一眼,在說和不說之間躊躇不已,好一會,才艱難地說,“傅女官指名要芍藥花,因為她說,從前皇上與她年幼為友時,曾誇過她芍藥染指好看。”

“大膽!”沉碧氣惱怒斥,兩個小宮女急忙跪在地上,哭得渾身發抖。

“不關奴婢的事,娘娘,真的是傅女官親口說的。”

那兩個小宮女正嚇得發抖的時候,忽然,沈定珠拿起花籃裡的兩朵芍藥,放在她們的髻發裡。

小宮女們愣住。

“今日本宮不會相讓,恐怕她確實會為難你們,傅雲秋想要的東西,本宮不點頭,誰也拿不走,她知道這個道理,定會拿你們出氣,但無妨,倘若你們受了委屈,只管來瑤光宮找本宮。”

兩個小宮女抬頭,眼眸惶惶不安間,望見一張被春日照拂的極美的俏臉。

沈定珠笑的一臉柔美婉約,漂亮的不像話,即便是孕中,也不顯笨拙,反而讓她多了幾分豔絕。

光從她身後照來,令她烏黑的髮絲閃耀著金輝,像仙子一樣,兩名小宮女頓時止住了眼淚,好像被安撫了一般。

沈定珠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奴婢山清。”“奴婢水秀。”

沈定珠頷首,讓沉碧記下這兩個人,要是她們來瑤光宮求助,必然要給予幫忙。

回去的路上,沉碧提著一大筐芍藥,不解地問:“娘娘,您對那兩個宮女太好了,說不定,她們回去就實話告訴了傅雲秋。”

沈定珠飽滿的紅唇抿起一抹淡然的笑容。

“說就說吧,還怕她知道?”她仰眸,看著飛鳥掠過碧藍的天空,周遭花鳥深深,春和景麗。

沈定珠美眸幽黑:“本宮只是覺得傅雲秋的態度變化得那麼快,一定有問題。”

剛回瑤光宮,就見一抹明黃色的高大身影,正在桌前觀賞沈定珠寫的字。

“皇上什麼時候來的?”沈定珠有些驚訝,看了一眼窗外的時辰,將近午時,平日裡這個時候,蕭琅炎還在御書房忙碌政務。

蕭琅炎抬靴朝她大步走來,英俊的眉宇噙著笑意:“朕下午約了幾個翰林修撰國史,要與他們洽談,恐怕至夜半,不能來陪你用膳,索性中午過來看看你。”

說著,他已將她摟在懷裡,像往常一樣吻了吻她的髮間:“身上有百花的氣味,你去瞧花了?”

沈定珠還沒說話,沉碧就打抱不平地說:“娘娘去了,還想為公主殿下摘一點芍藥做花蜜糕,可誰能想到,傅女官竟然也派人來採芍藥,還想跟娘娘搶!”

蕭琅炎眸色頓時一深,語氣也跟著冰冷凌厲了幾分:“你受她欺負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