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的秋日,因著接近初冬,故而從茶樓雅間的窗子看出去,街上樹木一片荒涼蕭瑟。

沈定珠站在窗子前,身後傳來魏琬的聲音:“皇后娘娘,你真的考慮好了?”

沈定珠側頭,目光冷若冰霜:“你保證,會有足夠的纓丹草給皇上治病?”

魏琬接到沈定珠的訊息時,她就猜到這位皇后會答應她的要求。

於是,她帶著十足的誠意來了。

“景猗,給娘娘看看。”

魏琬一聲令下,她身後人高馬大的護衛,就將背上的包袱拿下來。

再一開啟,赫然又是分量不少的纓丹草。

沈定珠看了一眼,這些藥草,足夠蕭琅炎再用半個月。

魏琬抿唇:“皇后娘娘,我魏琬說到做到,因為欺騙你,對我來說沒有好處,只要你一走,離開京城,我便會立刻指派人獻藥,剩下的纓丹草,也在從長琉國送來的路上。”

今日沈定珠為了低調,穿著一襲青玉色的衣裳,整個人像一尊溫婉的玉美人,簡單的頭飾,清麗的眉眼像是籠著淡淡的愁雲。

她坐在視窗下,半披著秋末的太陽,像極了易碎琉璃。

魏琬竟因她的美貌,而生出覺得她可憐的心思。

“皇后娘娘別怪我殘忍,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們各自為謀,都有苦衷。”

沈定珠靜靜地看著那包藥草,良久,她才開口:“我會找機會離開,只有兩件事請你答應我,第一,照顧好我的僕從宮人,不要為難他們;第二,別為難我的孩子。”

魏琬心神一動:“當然,我的目標不是你,更不會為難你的人,再說了,孩子是無辜的。”

沈定珠沒有再說話,起身就走。

魏琬看著她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

景猗沉悶的聲音響起:“郡主,您是否也覺得這個沈定珠不可靠?她怎麼會放棄現有的榮華富貴與寵愛,真的離開晉帝?”

“她會,正因為她愛晉帝,”魏琬說著抬起頭,神情有些恍惚,“你沒有看見她剛剛的眼神,或許你也不會明白,我曾在我已故的母妃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目光。”

當初長琉國內有佞臣叛亂,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劫了她和她母妃,想以此要挾攝政王放手兵權。

然而,當攝政王沒有趕來,亦沒有踏入陷阱的時候,她親眼看見她母妃含笑赴死,身上插了箭矢,卻是笑著閉上眼的。

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在乎自己的丈夫有沒有遇到危險。

魏琬覺得有那麼一刻,沈定珠的選擇,跟她母妃當年的做法很像。

*

接下來的幾天,沈定珠一直在府邸裡待著,每日用心陪伴女兒,亦或是父母。

沈母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下了,握著她的手,感慨萬分。

“好,好,還得是皇上好,你見了他一次,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過幾日我就去上香,祈禱菩薩保佑皇上快快龍體康健。”

沈定珠點了點頭:“我陪母親一起去。”

她又出門了幾趟,玄甲軍跟著,看見沈定珠無非是親自買了點給佛敬香用的火燭和香油。

去拜佛的前一天晚上。

沈定珠摟著女兒一起睡在寬大的床榻中。

蕭心澄眨著大眼睛,看著貌美孃親,安心至極。

室內放著一顆夜明珠,溫暖的光芒,讓沈定珠身上披著一層淡淡的溫光。

“孃親,父皇的病什麼時候可以好呢?我好想他,也想弟弟了。”

沈定珠摸了摸女兒的小臉:“很快就會好啦,上次我去看你父皇,他還在問澄澄有沒有乖乖的看書,有沒有聽外祖的話。”

“有呀!”小傢伙急不可耐地說著自己的進步,“夫子還教會了我好多詩詞,我現在會背的可多啦,能給父皇背上三天三夜不重樣。”

她甜甜一笑,露出可愛的小酒窩。

沈定珠感到欣慰,她輕輕拍著女兒的小身子:“澄澄以後也要這麼乖乖唸書,要聽你父皇的話。”

“嗯!”蕭心澄有些困了,眼睛要閉上,又捨不得睡,還想說話,“孃親,明天你和外祖母去拜佛,我也可以去嗎?”

“不行,澄澄不是答應孃親了嗎,要把那本《女記》看完。”

“可是那本書太厚啦!”

“等你看完了,孃親也就回來了。”

蕭心澄一聽,果斷答應:“一言為定哦!”

她小身子縮了縮,直接藏進被子裡,安心地睡覺了。

沈定珠等女兒睡著了,才披著衣服起來,留了一封信給爹孃,壓在了她的妝匣下。

次日一早,她陪伴沈夫人去國寺上香。

天氣陰沉,香客寥寥,古廟中鐘聲悠遠沉悶,彷彿能盪滌人心上的喧囂,使得一切歸於遠山般的靜謐。

沈夫人要去佛堂聽課,沈定珠特意留在外面。

她坐在大雄寶殿外,輕輕敲打著腿腳,臉上的神色淡的像天上的雲。

沈定珠想起上次她來國寺的時候,還在神前被香燙了手,是因為她許了不合適的願望嗎?

那會是哪一個?共白頭?還是長命百歲?

這時,沉碧問道:“娘娘是不是累了?昨夜您好像就沒睡好,奴婢去那邊問問沙彌,看看有沒有空著的禪房,夫人聽佛課至少要半個時辰,您還可以睡會。”

沉碧去了,不一會,沈定珠叫來身邊的近衛:“沉碧去了這半天也不回來,恐怕是沒有禪房,你去將她叫回來吧,本宮不累了。”

片刻後,近衛與沉碧結伴回來,卻沒在廊下看見沈定珠。

沉碧以為她是去了別的殿宇拜菩薩,可四處轉了一圈,都沒發現沈定珠的身影。

而原本陪在她附近的幾個近衛,居然都從不同的方向走來。

沉碧一愣:“你們沒跟著娘娘?”

他們幾人紛紛怔住:“娘娘派我們去幫忙。”

沉碧走後,這些近衛就被沈定珠找了理由,挨個支走了。

整個國寺裡遍尋不到人,沉碧心下咯噔一聲:“壞了!快去告訴夫人,你們現在策馬,順著下山的路去找!”

傍晚時分。

漫天的霞光收進西邊的山谷裡,整個夜空燃起黑藍的色澤,孤僻的山道上,一名車伕驅趕著馬車,碾在石子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趕車的是一名老者,健談而且樂觀,他忍不住問:“姑娘,你這孤身一人急匆匆的趕出城,是要尋親嗎?我只能送你出京畿,後面的路你得再找馬車。”

沈定珠早就在買香燭的時候跟他談好了,於是點點頭:“就出京畿,不用走太遠。”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震的整個山谷都在響。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一片藍色的霜,沈定珠撩簾回頭一看,只見當頭騎馬那人,竟是她大哥沈瀾,身後跟著一隊精兵。

沈瀾揮鞭,一路急促呵斥:“停下,停下!”

趕車的老頭怕了:“他們是什麼人?姑娘,你有仇家?”

他這麼說著,車速就慢了下來,老頭不想惹麻煩。

沈定珠催促:“不是,他們要帶我回家的,我不能回去,再給你加一錠金子,快點走!”

老頭聞言,甩鞭就又加快了速度。

然而,沒走一段,突然從旁邊橫生出來的岔路口中,衝出來一輛二馬拉就的馬車,帶起一陣宣揚的塵囂。

直接逼停了沈定珠的馬車。

她看著對面駕車的陳衡,美眸一怔。

果不其然,下一秒,陳衡撩簾,一個高大的身影,披著寒光月色,緩緩走出來。

蕭琅炎薄眸深沉似海,冰白的面孔英俊,眼神卻複雜至極。

“你想去哪兒?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