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繼續給下人們發錢,李讓下意識收起臉上的憊懶。

坐直了身子,開始仔細打量著下人們領到獎金之後那發自內心的笑容。

這一刻,李讓覺得他的價值觀或許出了點問題。

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他總是以後世的眼光在臆想大唐,他所認為的大唐,一直是他在歷史書上看見的大唐。

大唐的文臣武將也好,大唐的黎民百姓也好,包括大唐的君王,在他眼裡與其說是活生生的人,倒不如說是一串串符號。

他們就像是NPC,而李讓則是一個接受了歷史任務的遊戲玩家。

但是這不對,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大唐君臣百姓,他們不是道具人,而是實打實的人,他們和李讓是一樣的。

這個時代也不是遊戲,它有著自己執行規則。

李讓陷入沉思,他需要知道究竟是他出了問題,還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侯府的發錢大計仍舊在繼續,李讓腦子也逐漸從一團漿糊變成了一團毛線。

很快,錢發完了,下人們聚集在一起齊齊朝李讓和金城行禮。

李讓被下人們感激的聲音喚醒,正欲擺手道句不謝,天上的太陽上忽然出現了一片陰影,整個侯府的光線也變得黯淡起來。

李讓抬頭望天,不由得心頭一驚。

日食,來了!

金城臉上露出驚慌之色,急忙朝李讓靠了過來。

“夫君,這是天狗食日,大不吉之兆,怎麼辦?”

剛剛拿到獎金的下人們仰頭看天,忍不住竊竊私語。

李讓起身,環視了一圈驚慌失措的下人們,以極威嚴的聲音說道:“此為日食,不過是一種尋常的天文現象,乃是月亮運動到太陽和咱們所居住大地中間,擋住了太陽射向大地的光,很快就會散去,大家不必驚慌。”

下人們一愣,臉上齊齊露出不明覺厲的表情。

金城握住了李讓的手,低聲問道:“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相信我。”

李讓抓緊金城的手,就在這個間隙,整片大地瞬間黑暗下來。

與此同時——。

長安城,太極宮,太極宮,甘露殿。

正在推杯換盞的大唐君臣陷入了沉默之中。

日蝕,大唐的君臣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貞觀二年三月,日蝕後大蝗,李世民被迫生吃蝗蟲,並在世家的壓力下,不得不下罪己詔,向天下百姓承認他的德行有虧。

貞觀三年夏,日蝕後大旱,李世民再度向老天請罪,請求親爸爸給個面子施幾滴雨露。

可惜,李世民大機率不是老天爺的親兒子,老天爺絲毫沒有給他面子。

若非後半年李靖帶著十萬大軍去找草原給他找回來一點面子,將東突厥的可汗抓回長安跳舞,只怕他又得在世家的壓力下來個罪己詔。

今日又遇日食,儘管太史局早就已經給李世民打過預防針,他心裡還是忍不住罵了幾句自己的親爹。

老天干嘛總要為難他這個天子呢,難道是因為他是隔壁王叔叔生的嗎?

“唉~”

一聲嘆息響徹黑暗,李世民淡淡的開口道:“傳,太史令,李淳風。”

此時——

山東,河北,河東,一座座古老的宅邸之中。

有人摸黑出了房門,也有人發出暢快至極的大笑。

“天賜良機,天賜良機啊。”

一次日蝕,爭端再起,朝堂與民間皆是議論紛紛。

......

江南侯府之中,李讓緊握金城的小手,直至天色恢復正常,仍舊未曾放開。

“天亮了,天又亮了!”

下人們抬頭看天,一個個激動得眼眶通紅。

李讓拍拍手,將下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淡淡的開口道:“行了,沒事了,日食過去了。”

下人們面面相覷,眼中帶有遲疑之色。

他們都知道自家侯爺是個大學問人,但日食這種天象,總是會讓他們本能的感到不安。

李讓也沒有給他們多解釋什麼,揮揮手道:“都散了吧。”

下人們遲疑散去。

日食第二天,一切正常,什麼都沒發生,第三天第四天也是一樣。

下人們接受了日蝕只是一種尋常天文現象的說法。

到了第五天,侯府已經沒人提起前幾天的日蝕之事了。

“你獎金多少?”這五個字取代日蝕之事成為了侯府新話題。

侯府直接發錢所帶來的後遺症是深遠的。

具體表現在元正已經過完了許久,侯府的下人們依舊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主家獎勵彼此了多少錢。

當雙方的領取的獎金差不多時,總是免不了互道一聲恭喜。

而當一方的獎金遠高於另外一方之時,獎金少的一方總會以請教的姿態詢問立功秘訣。

獎金多的一方,也總會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

侯府也不禁止他們互相打聽。

包括侯府親衛們的月錢,例錢,全被宣揚得人盡皆知。

這樣放任不管所帶來的直接影響,便是下人們在稱讚主家仁義的同時,幹活也更賣力了。

一個個天天琢磨著怎麼立功,好在下一次論功行賞的時候漲一漲月錢和獎金。

侯府的獎金討論熱潮,一直持續到了過完上元節。

過完上元節,下人們之所以停止討論,也不是因為沒有熱度了,而是紈絝們要回來了。

沒錯,跋涉千里去五閩之地尋找茶葉的紈絝們即將回歸江南。

眾所周知,紈絝兩個字向來是麻煩的代名詞。

侯府的下人們,對於紈絝們所帶來的麻煩更是深有感觸。

紈絝們心情不好,侯府的下人們就要遭殃,動輒捱打捱罵,偶爾還要被紈絝們以我弄死你之類的屁話進行威脅。

侯爺不讓他們出去玩,他們也要把氣撒到侯府的下人身上。

偏偏他們去找侯爺告狀,侯爺也只是讓他們暫時忍忍,等紈絝回長安就好了。

長此以往,侯府的下人們都成紈絝們的出氣筒了。

發錢了,下人們當然開心。

但紈絝們要回歸,因為發錢維持的那點開心也就消散了。

周行正在給下人們洗腦,做動員。

“大家再忍一忍,侯爺說了,等那些小郎君們回長安,就給大家發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