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雅歸家時,想著就這麼算了吧。

她也算是咎由自取,得了這樣的懲罰沒什麼好說的,就算沒有傅錦梨在裡邊推波助瀾,她日子也沒過得好到哪裡去。

只能自欺欺人地維持著點嫡女的尊嚴。

她推門而入,一道破空聲傳來,清脆的響動,瓷器破裂,炸在腳邊。

緊接而來的是母親混亂又淒厲的吼叫。

“賤人!不過是個外室!她憑什麼!”

她整日裡翻來覆去都是這一句,魔怔了一般。

許雅手止不住地顫抖,看著面目猙獰的母親,不合時宜地又想到了今日被圍在眾人中央,嬌憨賣乖的小人兒。

心底壓不住的泛著酸,她聲音哽咽又不理解,“娘,為何,為何要死死纏著不放。”

一定就這麼重要嗎?

一個莫氏便叫她連自己生活都不顧了,不依不饒地咬著不放!

這麼多年了,還是耿耿於懷。

像是一根木刺落在心口上,又被母親自己大力地往更深處摁去,鮮血淋淋!

一日又一日地發腐發酵,在裡邊化膿流水,難以癒合。

母親一直說她是嫡女,而自己的姐姐不過是私生女進門,再卑賤不過,是萬不可讓那樣的人做害到自己頭頂的。

許雅原本不懂,可日日夜夜被這般教導告誡著,看著許蘭的目光一日日地變了。

頂嘴,為難,譏諷。

後來,在許蘭那處得不到疏解的惡意,瘋長一般四處散開去,漸漸就成了那樣尖銳又刻薄的模樣。

可是,她原本也不是這樣的。

許雅看著自己的母親,生自己養自己的母親,小小的人甚至感覺到了疲憊與埋怨。

“是您自己的不幸!為何要強加在我身上!”

“我是父親的親生女兒,再如何他都會護著我的,若不是......若不是......”

心頭的話再堵不住一般宣洩而出,再回過神來,為時已晚。

許母像是不認識她一般,滿目受傷。

“你......你心底便是這般想的?你便是這樣怪我的?”

她是自己生的,如何不能聽自己的,如何能不為她的母親爭取一兩分!

自己當初生下她難道只是為了今日的指責嗎?!

“我這麼做只是為了我自己?你捫心自問許雅!若不是我死死拼著,你在許蘭面前還能提個嫡字!”

她歇斯底里的模樣叫許雅退後半步,恐慌與後悔齊齊湧上。

“不,不是的......娘!”

許雅不知如何解釋,或是覺得自己再怎麼解釋都難免無力蒼白。

人性本就卑劣,自私涼薄是人間常態。

她感激母親的生養之恩,可看著尹氏對著許蘭百依百順,看著那人一句話便將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加難熬。

她也不知為何,不知為何自己會生出那樣的心思。

屋子裡亂糟糟的,許雅的話像是將早就岌岌可危蓄滿黃洪的堤壩撬開個大口,毀天滅地般呼嘯而下,淹沒良知!

一家歡喜一家愁。

傅錦梨全然不知許雅如何想的,她甚至在奶糰子的心裡激不起半分漣漪。

小全子來接她,還要連同丁雅言一起送回去。

分別時小姑娘一直緊緊拉住她的衣服。

“一,一起……等,小梨子。”

她學著眾人的模樣,對她改了稱呼,也小聲喚著她。

希望她明日也像這樣一般,能來看看自己。

“好哇!”奶糰子欣然應下,還不忘給她一個大大的抱抱。

丁雅言明明比她大,可小全子就覺著自家小主子像是哄著個比她還小的孩子一般,樂在其中。

兩人分別,她便回了宮,可當她興沖沖地跑進紫宸殿。

原本該斜臥在榻上,或是端坐在案邊的男人卻不見了蹤影。

奶糰子一張小臉空白,著急忙慌扭頭就跑,一頭撞上後頭進來的蘇展。

“哎呦,小主子下學歸來了,怎地急急忙忙地。”

蘇展忙蹲下來看她可有撞到哪裡。

奶糰子小胖手軟乎乎地扯住他,再往後指著案桌。

“不見,爹爹不見!”

她每日下學歸來,傅應絕都在殿內等著她,待她一骨碌溜進去就將胖娃娃抱坐在腿上。

低著頭同她說話,問她一整日都在幹些什麼。

而小丫頭就奶聲奶氣一件不落地說給自家爹爹聽。

可今日,他不在殿內!

原是這個。

蘇展笑著解釋,“陛下有些忙,叫蘇展回來帶小殿下先用膳。”

“忙?”

她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能叫人一眼看清情緒,此時眼角輕輕垂下來,顯然是有些不開心。

“爹爹吃飯呀。”

小梨子自己吃飯,那爹爹是不是不吃了哇。

“吃的,只是要晚一些。”

蘇展其實也是瞎說安慰一下小孩子,每一任帝王,忙起來都是廢寢忘食,管不了那麼多的。

只是這位不同一些,養了個嬌嬌,須得分出些心神落在她身上。

小臉苦苦地皺在一起,腮幫子圓潤,她搖了搖頭,“不要呀,不吃餓餓。小梨子找爹爹呀。”

不吃飯爹爹餓成大傻龍!

傅應絕說不上是焦頭爛額,只是恰逢多事之秋,心頭煩躁。

舉國上下的事兒全等著他一人決策,北邊南邊西邊,還淨湊到一起來了。

“從西漠關先抽調三萬人過去,著李源中秋後從京師帶兵北上。”

北邊多遊牧,入秋便作亂。

秋收方過,那群不安分的就開始南下掠奪,製造邊患。

“給他半分臉面便不知收斂,這次不退出關外百丈,朕親自往之。”

男人眼神狠厲,對於這樣陰溝裡臭蟲一般的野蠻人,他一向是絕不手軟。

朝中老人多,血性難免不足,大半主和。

傅應絕早就煩不勝煩,這次半點勸都懶得聽,直接拍板從根底裡解決。

將他們打慫,打怕!

中極殿內文武官員有不少,對傅應絕的話都不抱半點懷疑。

只盼著李源將軍給力些,那關外蠻子運道好些。

若不然,真待陛下御駕親征了,那就不是打不打退的問題了,是血脈保不保得住的問題了!

若非是傅應絕性子高傲又懶散,不愛同朝臣掰扯,國家在他手底下也蒸蒸日上。

就照他一貫的行事作風,少不了一個暴君的罵名。

傅應絕手上的青痕透過冷白的外皮隱約可見。

將軍報一擱,眉眼壓得極低,眼神掃過在場的眾人。

“還有何事,有事便說。”

已經是不耐極了。

朝臣冷汗直下,壯著膽子站出來,“臣——”

“爹爹呀!”

清脆的一聲,像是撒嬌一樣,軟綿綿地。

朝臣噎住,傅應絕眉梢一挑,眼睛在那大臣面上睃視一瞬。

“晚些再說。”

話落,便丟下眾人直接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