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君子方正,首座背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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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劍與木劍終於在肉眼可見的層次內,發生了一次真實的碰撞,秋雨大散,雷電轟鳴!
葉蘇的劍道,此時儼然已經悟明世間至理,甚至半步踏進了天啟的境界!君陌卻依然沒有回頭,依然向著佛殿方向疾掠。
君陌的劍道沒有屬於自己的規則,也沒有像修道者可以借用昊天的力量,但他和他的鐵劍對某個規則無比虔誠,堅不可摧,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規則已經變成了君陌的劍道精神,這個規則便是絕對的秩序。
佛殿之前,七唸的雙唇有些發白,被秋雨浸染,依然顯得有些乾枯,微微翕動時,像是雨中的枯萎落葉,輕輕顫抖。
佛宗行走七念修行閉口禪已有十六年,從未破戒。
此時七念嘴唇微開,隱約可以看到裡面殘破的半截舌頭,他臉上的神情很平靜,輕聲吐出了一個字,可能因為太長時間沒有說話的緣故,顯得有些含渾不清。
“疾。”
遠處瓦山頂峰上的佛祖石像,彷彿真切地聽到了這個字,岩石雕鑿而成的佛祖面容,忽然變得生動起來,顯得悲憫到了極點。
佛光出現在七唸的身上,古寺的地面開始劇烈的震動,那些倒在血泊裡的僧人和修行者們,被震飛到了半空之中,寺內的殿宇牆面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痕。
某處佛殿外梅樹旁的一口微微擺盪的古鐘,忽然懸停在了空中,古鐘錶面出現道道密集的裂紋,然後炸開,鍾裂如瓦,梅落成雪!
秋雨之中的君陌臉色劇變,憤怒到了極點,不顧身後的木劍帶著風雷之勢,將鐵劍向著殿前的七念擲了過去!
君陌這樣做,便等於是把自己的後背,留給了已經半步踏入天啟境的葉蘇,這和自殺依然沒有任何分別!
君陌收劍,就是邀請葉蘇來殺自己,他是在賭葉蘇敢不敢殺自己!葉蘇嘆息收劍,暗暗嘆息。
“此人好堅定的心志!”
君陌賭贏了,葉蘇不敢殺了書院的二先生,那個後果實在是太過恐怖,他承受不起,他身後的知守觀也承受不起,甚至就連西陵神殿都承受不起。
當年軻浩然拔劍登天,與天一戰,遭受天誅而死,引得夫子大怒,踏入了桃山,那日西陵神殿死傷無數,桃花落盡,血水染紅了整座桃山,西陵神殿元氣大傷,一蹶不振,知守觀觀主漂泊海上,一生不敢上岸。
如果今日葉蘇殺了君陌,誰也不知道夫子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西陵神殿和知守觀是否還能存在,昊天道是否會自此消失,葉蘇不敢想象,也不能承受。
寬直的鐵劍離開君陌的手,與空氣高速摩擦,帶著一縷明亮的光線,劍鋒之前,石階扭曲變形裂開,根本無人敢擋,一擲之威,竟隱隱然與先前柳白的天外一劍差相彷彿,擋在了那道佛光之前,氣浪炸裂,轟然散開。
連綿不斷的轟隆巨鳴聲裡,佛殿漸漸垮塌,變成廢墟,漫天的煙塵漸漸被雨水斂滅。
君陌走進佛殿廢墟里,臉色微白,袍服微髒,往日裡精緻對稱的雙眉,變得有些微亂,他從身前的廢墟中揀起已經有些變形彎曲的鐵劍,雙臂用力,把鐵劍慢慢扳直,雖然沒有之前那麼直,但也足可以砍人了。
君陌看了七念一眼,握著鐵劍的右手微微一緊,那柄寬直的鐵劍,便向其頭頂斬了過去。
君陌不是一個喜歡說廢話的人,七念更是修了十六年的閉口禪,二人見面,一句話都沒來得及交流,就打了起來。
七唸的手指微微顫抖,在飄著淒寒秋雨裡的空中不停地畫面,一圓盡時又有一圓生,大圓復套小圓,生生不息,就如佛祖身後永世不滅的光圈。
君陌的鐵劍直斬橫切,依然走的是方正之道,就如他的人一般,鐵劍在秋雨裡畫出無數個正方形,每一道劍痕的長短輕重都絕對相同。
手指畫出的圓,圓融至極,把鐵劍畫出的每一個正方形都套在其中,向圓圈裡落下的雨水,剛剛觸到那道氣息,便被彈飛而去。
七念看著君陌,神色肅穆,寶相莊嚴,聲音微啞的說道。
“天圓地方,你如何能夠破我?”
君陌神情漠然,自有傲氣,雙眸如劍,堅定鋒銳,冷聲道。
“既然是人,便要清楚自己是站在大地上的。”
話音落處,只聽得噗噗幾聲脆響,鐵劍橫切而出,把雨空裡的那些佛息斬的七零八落,方形的劍意強悍至極,破圓而出!
七念神情驟凜,宣一聲佛號,在身前佈下二十七層佛家氣息護罩。
“君子可欺之以方?”
君陌輕喝一聲,執鐵劍連破二十七層佛家氣息。
鮮血溢位七唸的唇角,他雙手在身前作蓮花綻開,結出強大的真言手印。
君陌大喝一聲,執鐵劍斬破真言手印,嘴中依舊喊著那一句。
“君子可欺之以方!”
七念噗的一聲吐出血來,卻依然戰意堅定,喚出不動明王法身,迎向鐵劍。
“難罔以非其道!”
君陌怒喝一聲,鐵劍破雨而斬,將七唸的身外法身斬成兩截!
正人君子可以被合乎情理的事情欺騙,但很難被不合情理的事情欺騙,這就是君陌的君子之道,方正之道。
七念臉色蒼白至極,盤蓮花座,結蓮花印,閉目動禪念,一念生,一念死,一念白骨生肉,一念不死不滅。
君陌根本不理會他在做什麼,只是讓鐵劍砍過去,瞬息之間,鐵劍斬出了七十七次。
七念動禪念十一迴圈,他身上的僧衣被盡數斬成碎片,身上的骨肉皮被切出無數道血口,那些血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恢復,然而還未完全恢復,便又被鐵劍切開。
七念動念的速度再快,佛身的恢復速度也永遠不可能比的上鐵劍的速度,他這時只是在苦苦支撐,承受非人的痛苦,近乎於凌遲。即便是佛心堅毅如磐石的他,眉宇間也不禁生出痛苦之色。
鐵劍再至,七唸的身體重挫,向後疾飛,撞在殿內垮塌的佛像之上,一口血噴了出來。
此時,葉蘇終於掠到了佛殿廢墟之前,站在了七唸的身前,他看著君陌,無比認真的說道。
“啞巴受傷在先,你勝之,亦不武!”
“此言若有理,你們如何有臉圍攻我小師弟?”
君陌不是迂腐君子,他有自己的理念原則,聞言眉頭一挑,冷漠的臉上露出了怒色,對葉蘇質問道。
葉蘇默然,不知如何辯解,七念躺在碎裂的佛像腳下,身上全是傷口,看著慘不忍睹,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靜,聲音依然堅定,充斥著不可撼動的信念。
“冥王的女兒必須死!”
君陌目光微垂,看著悽慘的七念,不認同的說道。
“她不曾犯錯,為何要為將來可能發生的事情付出代價?冥王的女兒若是原罪,那世間諸多淫僧的後人,豈不是都該被殺?”
“唐律不曾有此例,古禮不曾有此議。所以,你們今日所為,無道!”
此時,一道身影也出現了,書生身上滿是狼狽,血水染紅了身上的衣衫,全身的骨頭斷了大半,幾乎是靠著一股念頭支撐著無比疲憊的身體,只要心中的那口氣散了,他怕是立刻就會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書院之中,趙無昊眉頭微皺,目光穿過無盡虛空,看著蘭柯寺內發生的一切,看到書生那滿身的創傷,嘆了一口氣,喃喃道。
“繼續下去,只會兩敗俱傷,該結束了!”
“救人先殺人,只有這樣才能瞞過天下的耳目,恢復平靜!”
趙無昊心中思索著,強橫的念力元氣湧動,化為了一道佛光大手,向著虛空伸出,瞬間就出現在了爛柯寺的上空,佛掌遮天,猛地向下落下。
“講經首座你敢?!”
君陌和李慢慢見此大驚,他們誤認為是懸空寺的講經首座出手,當世之中,只有這位在世之佛才能有這樣純粹的佛門氣息,如此強橫的修為。
李慢慢顧不得全身大半骨頭折斷,全身的力量都湧現了出來,雙手向上托起,一具巨大法身在他的身體外圍浮現,足有數十丈高,面容和李慢慢如出一轍,俊朗的臉上全是堅毅之色,同樣將雙手舉起,想要托住那緩緩落下的巨大佛掌。
君陌反應也不慢,一柄方正的鐵劍直刺虛空,一道巨劍虛影浮現在了君陌的身後,劍意沖霄,劍氣呼嘯,君陌頭頂的虛空都被這一劍刺破了,一道漆黑的洞口浮現,發出了無比恐怖的吸力,將地上的屍體磚石都吸到了空中,這樣恐怖的一劍無需任何技巧,只需要划著直線射向金燦燦的佛掌就可以了。
李慢慢已經超越修行五境,踏入了無距之境,這是世上最玄妙的境界,自古以來,只有領悟了無距之境的大修行者,才能躲過昊天的注視和追殺,只要他不主動尋死,可以像酒徒和屠夫那般活上數萬年。
君陌雖然還未踏出那一步,但是也是一位知命巔峰的劍師,劍法通神,劍道精妙,在天下劍師之中足以排入前三,戰力無雙,鋒芒無雙,傲氣無雙,固執亦無雙。
李慢慢和君陌二人聯手,即使是觀主,柳白之流,也不敢說能夠穩操勝券,需要慎重對待,也許只有書院前院和後山的那兩人可以言勝!
那就是這樣強大兩個人聯手,在那遮天佛掌之下,卻顯得如此渺小,佛掌沒有任何的應對,只是緩緩的下落,就將李慢慢身外的法相壓碎,將直衝雲霄的巨劍壓斷。
李慢慢全身噴湧血液,身體一軟,就栽倒在地。
君陌也好不到哪裡去,口中噴出血霧,手腳無力,臉色蒼白,手中的鐵劍跌落。
只見那遮天佛掌漸漸凝實,化為了方圓一丈大小,拍在了大黑傘之上,哪怕這是昊天至寶,夜色所化,依舊不及佛光璀璨,光輝閃耀。
寧缺看著這一幕,心中卻突然平靜了下來,低頭看向了懷中的小侍女,其貌不揚,柔弱無力,雙臂緊緊摟住小侍女的身體,他們能夠死在一塊,也是幸事!
桑桑似乎是感受到了寧缺的情意,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眼眸中閃過一絲甜蜜,無力的手臂死死的抱著寧缺的後背,享受著最後的美好時光。
“我能和少爺你死在一起真好!”
轟隆!一聲巨響,天地之間塵土飛揚,大地震動,爛柯寺徹底在這劇烈震動中坍塌了,化為了一片廢墟,天地之間都是一片灰濛濛的。
傳聞,當年佛祖在瓦山修行時,曾經感應到山下某處地方與懸空寺隱隱相通,便命弟子在那裡修建了爛柯寺。
後來,佛祖悟得空間通行無礙的至高法門,便在那處砌了一座簡易石塔,可以讓僧人直抵極西淨土。數千數萬年過去,佛祖留下的法力早已消失無蹤,那座石塔也化作了飛灰,寺中僧人在傳聞裡石塔的位置上,修了一座佛殿。
爛柯後寺佛殿裡地基深處的石塔法陣,被掩埋多年,佛祖留下的法力確實已經幾乎完全流失,然而寺中僧人無數年來不停頌經禮佛,在那些佛性的薰染之下,石塔竟還保留了最後一線法力。
佛掌中的力量灌輸到了石塔法陣之中,動靜不小,只是在佛掌拍落的巨大聲響中,無人察覺,空間微微扭曲,寧缺和桑桑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不知過了多久,塵埃落定,只留下一片廢墟狼藉,什麼都沒有了。
七念,葉蘇等人神色微怔,眼中透著幾分欣喜之色,冥王之女終於死了,這場大戰終於可以結束了,世界終於擺脫了毀滅的命運。
君陌眼神黯淡,深處有著一絲極致殺機,憤怒而又痛恨的看向了極西荒原,講經首座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出手殺了寧缺和桑桑,難道他就不擔心老師震怒,將懸空寺踏平嗎?
書院前院,趙無昊眉頭微皺,想起剛剛李慢慢和君陌的誤會,心念一動,身形閃爍,出現在了極西荒原,懸空寺中。
懸空寺被譽為不可知之地,是佛祖涅槃之地,此地充斥著祥和的佛門氣息,虛空中隱隱有禪音響起,寺中鬱鬱蔥蔥,滿是菩提樹,高大筆直,庭院之中更有清澈池水,朵朵白蓮綻放其中,隨著清波盪漾,微微搖曳,聖潔莊嚴。
趙無昊出現在了一處佛殿靜室之內,一位老僧身披袈裟,盤腿坐在一座蓮臺之上,寶相莊嚴,透著慈悲渡世的憐憫,佛眸微垂,口中唸唸有詞,似乎在誦經,禪音陣陣,虛空中好似有無數螞蟻劃光飛起,進入了無盡淨土,脫離了紅塵俗世,不受輪迴之苦。
老僧身形瘦削,眉毛極長,搭在眼眸兩側,臉上帶著幾分苦意,但是眼眸極為明亮清澈,如同赤子,黑白鳳分明,不見一絲老人的渾濁暗黃,讓人知曉這位老僧不同凡響,必然是有著覺悟的得道高僧。
“趙先生遠道而來,未能迎接,還請恕罪!”
講經首座眼眸微微閃動,心中思索對方的目的,臉上卻露出了歡迎的神色,連忙從蓮臺之上起身,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今日起,請講經首座修煉閉口禪,面壁三年,不見外人!”
趙無昊神色冷漠,目光中滿是威嚴,注視著講經首座,透著不容違背的霸道。
講經首座聞言一怔,長眉微挑,心中費解,露出苦澀之意,但是感受著對方強大至極的氣息,默然點頭,說出了此生最後的一句話。
“老衲謹遵趙先生法旨!”
講經首座說罷,起身走出了靜室,向著後山走去,步入了一處山洞,這是當年佛祖閉關之所,從中悟出了天地至理,成就正覺。
隨著講經首座進入山洞面壁,修行閉口禪,爛柯寺之事最後的一點破綻被消除,哪怕日後七念登上懸空寺,向講經首座詢問今日之事,也不會得到任何的答案,足以讓將事情的真相掩蓋一段時間了。
可憐的講經首座,作為在世之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背了一口大黑鍋,還被要求修行閉口禪,面壁三年,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實在是太委屈冤枉了。
轟的一聲沉重撞擊聲,黑色馬車重重地落在地面上,車輪碾破一處將要結冰的水窪,然後碾壓著微硬的寒冷地面,向著遠處那輪冰冷的太陽繼續狂奔!
劇烈的撞擊,把車廂裡的寧缺震的彈了起來,他的頭重重地撞到廂板上,疼痛讓他從茫然中清醒過來,下意識裡向車窗外望去,只見視線所及之處一片荒蕪,原野黑寂,偶有幾株枯樹。
“這裡不是爛柯寺,那些帶著霜色的白草早已死去,那些水窪裡的細魚想必早已凍僵,這些景緻自己看著有些眼熟,但應該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難道這裡是荒原?可明明前一刻,黑色馬車還在爛柯後寺殿前,為什麼下一刻便出現在荒原?”
“要知道爛柯寺在東南邊陲領海處,與荒原最近的距離也要超過數萬裡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我們會出現在這裡?”
寧缺看著車窗外的荒原景緻,震驚的無法言語,然後他醒過神來,急切地望向懷中的桑桑,發現小姑娘雖很虛弱,但沒有什麼生命危險,不由沉重地喘息了兩聲,用力地揮動了一下拳頭。
只要桑桑還活著,只要這裡不是爛柯寺,只要沒有佛光籠罩馬車,別說是莫名其妙橫穿數萬裡來到荒原,就算是到了冥界,他也不在乎。
寧缺抱著桑桑靠近車窗,向窗外望去,沉默思考了片刻,這才恍然,那佛掌的主人並不是要殺人,而是要救人!
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是何身份,居然可以擊潰大師兄和二師兄的聯手一擊,修為實力是太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