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陽山 第六十四章 聚靈陣

正月甘九，距離與蘇和約定好進白藏谷的日子，還有兩天。距離長老們回落英谷的日子，還有一天。

夕風亭東面的梨樹上被人搭起了簡易的鞦韆，花如雪坐著一百靈石一塊的木板，手扶花枝纏繞的繩索，漫無目的地輕輕蕩在湖上。

她仔細回憶昨日與蘇志、蘇越兩人的交談。

先是蘇志確信地告訴她，蘇若雨與長嬴雲氏有關聯，寶物沒有被找回，叛徒不止一個。

再是蘇越提起與蘇茵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六，蘇茵因為蘇懷柔長老契約獸姒雲的死亡情緒低落。

蘇志所說倒是同她猜測的一樣，坤靈丹就是丟失的寶物。

之前她曾私下問過蘇奕關於蘇若雨的事情，蘇奕只知道叛徒不止一個，並無法證實蘇若雨與長嬴雲氏的關係，更不知道寶物沒有被找回的事情。

蘇奕不知道的事情，作為下屬的蘇志卻知道，這是為何？

而且，蘇志三番五次有意無意地在她面前提到樹妖，昨日更是提到木匣子和護妖鐲的關聯，像是一個善意的提醒，又像是危險來臨前的警告。

花如雪此時置身於和風落花之中，就如同置身於一汪隨時會變得滾燙的溫水中，內心隱隱不安，急切地想要逃離。

「有我在，別怕。」察覺到小狐狸內心的不安，輪迴石久違地出聲安慰道，思考是否要出手幫忙。

沉默已久的小劍靈忽地出現在魂海上方，大言不慚地說道：

「就是就是，你怕什麼，再不濟也有我！雖然我比起輪迴大人差上那麼一點點，但收拾那些小嘍囉不在話下！我一刀一個！」

聽到輪迴石平淡的語氣和小劍靈驕傲的聲音，花如雪只覺得心頭一輕，緊繃的身體忽地放鬆。

她剛覺得蘇志頭腦簡單快言快語可以相信，卻突然意識到蘇志與她記憶裡的似乎不太一樣，因此一時間有些驚慌失措，有些害怕。

人似乎是會改變的，又或者她從來沒有真正的瞭解過誰。比起妖獸之間的弱肉強食、弱者依附強者，人趨利避害、權衡利弊、隱忍、擅長偽裝極其複雜。

看來以後不僅要防著城府極深的蘇奕，也要遠離看上去直爽簡單的蘇志。

在這裡，她作為異類不能相信任何人，甚至連同為妖獸的蝶妖貓妖他們也不能信，唯一能相信的就是她自己，還有賴在魂海中的小石頭和無為劍。

「傳聲符文的事情有頭緒了嗎？」輪迴石詢問道，以此提醒她將心思放在緊要的事情上。

「嗯，昨晚蝶妖說這個月除了蘇越蘇茵兩人還有我，沒有其他人進入過蘇越的院子，鞦韆架所用的木料是院子裡原先種的一棵梨樹。」

說完，花如雪忽地伸手接住飄落而下的梨花，潔白一塵不染，卻也足夠光滑。

一整晚她不敢去想，在落英谷放置足足二十七個傳聲符的人到底是誰。

是她懷疑已久、關注已久的心思深沉的蘇越，還是像這片花瓣一樣嬌嫩的蘇茵？

在此之前，花如雪從未懷疑過蘇茵，在她心裡，蘇茵和蘇志是一類人，對相信之人說的話言聽計從，沒有算計，單純到有些傻。

記得在百獸林第一見到蘇茵時，蘇茵還是個十五六歲模樣，杏眸微睜滿眼天真的少女，像一朵柔弱的待開的花蕾被眾人緊緊護在身後。

那時花如雪遠遠地看著，在心底期許過，有一天會像蘇茵一樣，再一次被許多人喜歡，成為萬眾矚目的存在。

但她明白，在以強為尊的百獸林，弱小如她能獲得庇護小心翼翼地活著已是恩賜。

在落英谷再次見到蘇茵的時候，蘇茵眉眼帶笑嬌小依人，聲音甜美，短短几句話和一個笑容就能博得所有妖獸和人的喜愛。

毫無疑問，她和眾多妖獸一樣，也十分喜歡蘇茵。那雙杏眼乾淨澄澈，沒有一絲雜念，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心間泛起的涼意就會消失。

後來她故意在蘇茵面前露出受傷的手腕，想要和她變得親近，那雙柔軟的手掌，掌心跟想象中一樣溫暖。

蘇茵，那是她幻想中可以成為的樣子，只要笑容純粹就可以受到妖獸和人的喜歡，不用像她一樣努力證明自己擁有活下去的資格，也不用和那些難纏的魔獸撕扯。

只要善良真誠，只要會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哭泣，就可以獲得其他人的憐愛和保護。不同於妖獸臣服於強者才可以獲得的庇佑，那是強者對弱者的憐憫和保護。

想到這裡，她還來不及感慨一句“人和妖，種族差異真的很大。”手心裡的花瓣忽然被風吹動，從指縫間滑落。

她百般嚮往的、夢想成為的人，一定不會在落英谷中放置傳聲符。帶著這樣的期待，花如雪掏出蝶妖留下來的紙條。

上頭詳細記錄著蘇茵、蘇越兩人這幾日都去過何處，她掃了一眼，向輪迴石和小劍靈說道：

「正月甘六日，蝶妖到夕風亭尋我時，看到蘇茵從亭中出來，為了送慶功宴上要吃的糕點。」

「正月甘五日，蘇懷柔長老去長夏谷後，蘇茵受命將聚靈陣陣盤分發給各弟子。蘇夜院子中，她將陣盤布在新栽的丁香樹上，蘇志的則在簷下。」

「蘇越這幾日未離開過晴雨閣，晴雨閣所有的妖獸都能為他作證。」

所以，傳聲符文不可能是蘇越所為。花如雪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一共一百七十個陣盤，其中有二十七個隱藏傳聲符文。這回是我犯蠢，只顧著傳聲符文，忘記了聚靈陣每隔五年都會換新，怪不得他們面對突然出現的聚靈陣沒有絲毫驚訝。」

如果陣盤出自蘇懷柔長老之手，那就無法分辨傳聲符文是長老的命令，還是蘇茵暗中更換。

事情好像變得更復雜了。

「等等，小狐狸那二十七個傳聲符文分別在何處？」小劍靈悶聲問道，似乎是對這困擾小狐狸許久的傳聲符文起了興致。

花如雪將頭上的花簪放在手中把玩，細數著：「二十七個傳聲符文，分別在夕風亭、蘇志、蘇夜、蘇越的院子中，以及夕風亭至落英谷入口的路上。」

也許還有更多，但並非每個弟子的院子她都能進去，蝶妖依靠隱匿的天賦能進去但無法分辨是否有傳聲符文。

「她這樣正大光明的下手，還把傳聲符文放在最顯眼的地方，生怕長老們眼瞎看不見嗎？」小劍靈歪著腦袋，彎成一個符號，大寫的不理解。

「二月初一，是長老們回落英谷的日子，只要在此之前切斷母符的靈力供應，這些傳聲符文就會暫時消失，失去作用，只留下聚靈陣。」

小劍靈聞言露出恍然的神情，繼續道：「這樣的話，就沒人會發現傳聲符文的存在，那日後豈不是要一直生活在旁人的監聽下？這符文會不會是長老的要求？畢竟你這麼可疑。」

不等花如雪出聲，輪迴石替她回道：「三成可能。」

「怎麼算？」小劍靈不解。

花如雪舉起手中的梨花簪，這小小的花簪上不僅有傳聲符文和聚靈陣，還有可以抵擋大乘期修士一擊的防禦符文，做工精巧，世間少有。

她道：「若是家主或長老對我有所懷疑，在護妖鐲上動手腳即可，沒必要拿出這樣的珍品。」

輪迴石毫不吝嗇地誇讚道：「青陽蘇氏精通陣法符文的修士不過百之一二，要將傳聲符文隱藏在聚靈陣中已是常人不可及，再加上防禦符文，這簪子的主人對符文的造詣實屬世間罕見。」

花如雪忍不住握緊手裡的梨花簪，蘇茵去蘇夜等人院子中佈下聚靈陣時尚且打了聲招呼，但這個花簪卻被悄悄藏入夕風亭，並且昨日戴著花簪去見她時，她壓根沒注意到這個花簪。

難道這梨花簪並不是蘇茵留下的？

花如雪搖搖頭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也許是因為夕風亭本就沒有聚靈陣，蘇茵無法藉由聚靈陣送過來。

兩人的關係並非十分親密貿然送髮簪來，她是否會戴還另說，若是戴著跑去了長夏谷，被長老等人瞧見了，矛頭將會立即指向蘇茵。

以珍品悄悄的藏匿在夕風亭中是最好的做法，首先以花如雪平日裡愛財且勤儉的性子，肯定不會漏過這等寶物，並日日佩戴。其次，就算日後傳聲符文被發現，也算不到蘇茵頭上，最多說是長嬴雲氏前任家主雲千媚留下來的。

至於如何讓一隻狐狸能發現髮簪的珍貴之處，只要借蘇和等人之口即可，畢竟蘇茵不善修煉，所有課業中唯精通御獸。

「小石頭，她為何要在落英谷中放置傳聲符文？母符在何處？她是叛徒嗎？」花如雪茫然地問道。

她還是無法相信，蘇茵會做出這樣的事來。那個獲得所有妖獸喜歡、讓她羨慕不已的姑娘，會來自功德至上、無恥至極的長嬴雲氏嗎？

輪迴石沒有回答，她問出這個問題時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他小聲提醒道：「你還有一日。」

聞聲，花如雪晃動鞦韆，跳落在地上，重新戴起梨花簪向夕風亭外走去。

等到明日長老們歸來，母符就會停止靈力供應，傳聲符文將會消失，她要趕在那之前，找到母符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