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陽山 第六十五章 天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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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一,一早過了辰時落英谷竟還未見日光,夕風亭東面的梨樹維持著昨晚花落的殘景,沒有一朵新生的花苞。
晝開夜落的繁花不同以往的無限生機,此刻隱隱呈現出頹敗的景象,彷彿下一刻就會悄無聲息地破滅。
花如雪合上窗端坐在書案前,她此時的心情同那棵梨樹一樣鬱鬱不樂,梨花簪上的傳聲符文已經消失,但她還未找到母符的位置。
輪迴石告訴她,二十七個傳聲符文對應二十七個母符,能夠支撐這麼多母符同時使用,至少需要三個八品聚靈陣作為支撐。
昨日她去過蘇茵的院子並未發現異常,與蘇茵有過交集的所有弟子的院落她逐一排查,也都沒有發現異常。
甚至將蘇茵這幾日去過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依舊沒有頭緒。
花如雪提筆畫出落英谷的地形圖,為防萬一她昨日又跑了一趟暄風閣、晴雨閣,顯然母符不在這兩處。
將所有去過的地方劃去,只剩下最東面的紅妝閣以及三十多個弟子院落,還有幾十處無人居住的院子。
「紅妝閣是什麼地方?」花如雪將紅妝閣圈了起來,她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也許可以先到這裡看看。
正當花如雪擱下筆準備出去時,只聽外頭一陣嘈雜聲,一股強烈的不安在心底蔓延。
“嘭”的一聲,屋門被人推倒在地,來人大喊道:“你可見過蘇越?”
花如雪怔怔地朝蘇和看去,不動聲色地重新拿起筆,將墨汁灑在圖紙上,墨滴暈開,瞬間將圖上的字跡遮蓋。
她輕輕搖頭,昨日的確沒有見過蘇越。
緊接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進夕風亭,為首的是蘇奕和蘇夏兩人。
蘇奕青衣如舊,一入屋子目光便全部落在花如雪身上,他上前兩步,溫和的目光輕輕掃了一眼案上的紙張,彎了彎眼,柔聲道:“畫錯了。”
花如雪低頭迅速將紙張團成一團,雖然她畫的簡易地形圖中所有院落小路都用線條替代,但總覺得蘇奕一眼就看出來了,不然也不會突然來上這麼一句。
幾日不見,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然後替她找好退路。
蘇夏緊隨其後進了屋子,因為蘇奕的話,她並未在意花如雪的小動作,招手示意身後的弟子快些搜查。
兩名帶著犬妖的弟子在夕風亭搜了兩遍,犬妖搖頭道:“這裡的氣息很淡,十二個時辰內沒有來過。”
蘇夏見狀帶著幾名弟子快速離開。一行人來的匆忙,去的也極快。
“發生了什麼?”花如雪繞過書案,走到蘇奕蘇和身旁。
聯絡蘇和一開始詢問是否見到蘇越,蘇夏又帶著犬妖大肆搜查,他們這是在找蘇越,蘇越失蹤了?
蘇和忽地垂下眼眸,語氣沉重,緩緩道:“蘇越死了。”
花如雪一驚,不自覺地轉頭看向蘇奕,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確切的訊息。
也許蘇越只是暫時失蹤,蘇和是關心則亂才說出那樣的話來。
卻見蘇奕微微點頭確認死訊屬實,並告訴她事情的起因:“今早打掃祠堂的弟子發現蘇越的命牌已碎,蘇夏師姐奉命徹查此事。”
“之所以會找到你這,是因為這幾日去晴雨閣找他的,只有你和蘇志。蘇志昨日見過蘇越,這會兒還在晴雨閣關著。”蘇和簡單解釋了兩句,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
“節哀。”蘇奕伸手拍了拍蘇和的肩膀,蘇和露出苦澀的笑容,轉身出了夕風亭。
幾人裡與蘇越關係最好的就是蘇和,突然聽到蘇越的死訊,他從不信到不敢相信,如今開始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他要找到蘇越的身份牌,確定死因,為蘇越報仇!
“現在尚未找到蘇越最後去的地方,沒有木牌,無法確認兇手是誰。”蘇奕繼續說道,隨後低頭向花如雪詢問:“你有何發現?要去紅妝閣?”
花如雪別過臉去,心虛地避開他那雙溫和卻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心道:蘇奕方才果然看見了,明明已經用墨汁暈開了字跡,他卻仍能一眼看出她的意圖。
他究竟長了多少個心眼?這般想著,花如雪忍不住抬頭仔細打量起身前的人。
他氣質出眾彷彿自帶玉光,一雙眼含笑,明明看著是個溫潤如玉不識人間煙火的俊美公子,端是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就讓人忍不住親近,偏偏就長了一張嘴,多長了幾個心眼。
不說話的時候還能賞心悅目地多看上幾眼,一開口,總會在不經意間說些令人心驚膽顫的事兒來,或是套些於自己有用的話。
雖然花如雪相信蘇奕是真心實意為妖獸著想,也從未做過對她不利的事情,但她始終看不透眼前這人。
他不時表露出來的關心愛護看起來就像鏡中的花開,讓人分不清虛實。所有的弟子都稱讚他們有個天資卓越、清風亮節、天人下凡的少主,他們發自內心想要擁護他。
在他們心中,蘇奕就如同夜幕之上的那輪明月,世間所有關於美好的詞彙都不足以形容。
隨著時間的推移,花如雪逐漸適應了他渾身散發出的如玉般的光芒,全神貫注的溫和的目光、輕柔的聲音、關切的語氣。
拋開這些,他話少但每次開口都讓人不可忽視,讓親近他的人驚歎他的睿智,讓心懷詭計之人無處遁形。
因此,旁人眼裡的溫柔美好,在她眼中就是完美的偽裝,旁人眼裡的心思細膩,在她眼中就是城府極深。
她總是一面防備著他,一面又忍不住敬佩他、靠近他、向他學習。
他能冷靜地思考所有問題,分析現狀理清線索並快速決定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似乎一直如此。
不論是無憂鎮面對蘇懷信,還是調查蘇懷謙的死因時不經意間對她的試探,或是思過崖上面對無恥至極的長嬴雲氏,亦或面對那些德高望重的長者,全部都能從容應對。
蘇奕很強,不論是修為還是心智。但儘管如此,旁人提到他,先是天賦異稟其次溫爾儒雅,平易近人心慈和善。從未有人注意過他溫柔外表下深藏的睿智,更不會防備他。
她大概要許久才能向蘇奕這樣,輕易獲得他人的信任,一眼看穿疑雲。
“沒去過,好奇。”花如雪收回思緒,仍舊搖頭,傳聲符文的事情不能告訴蘇奕,蘇越之死她剛剛知曉,有用的資訊不多。
前日在晴雨閣見到蘇越時,他雖然修為依舊沒有精進,但情緒穩定不像是會尋死的人。想必蘇奕也是聽了蘇志的話,才十分篤定“兇手”的存在。
“蘇茵呢?”她問。
蘇越與蘇茵兩人關係親密,蘇茵如今身份成迷,也許此事又和她有關。
“蘇茵?”蘇奕像是才想起此人,於是向蘇夏那方問起蘇茵的下落,並解釋道:“蘇夏師姐先一步來落英谷,晴雨閣中只有蘇志,未見過蘇茵。”
這話在花如雪聽來,大概意思就是:調查蘇越的死因不歸他管,因為蘇志被抓他趕來保人,又聽到蘇夏要來夕風亭,這才一同過來,沒有懷疑她的意思。
三息過後,蘇夏傳來回信:下落不明。
一夜之間,蘇茵沒了蹤跡,蘇越死因不明,蘇志證明清白被關押在晴雨閣,這可不是什麼好訊息,總感覺風雨欲來。
兩人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沉重。
不等兩人有下一步的動作,四周忽然響起了沉重的鐘聲,這是催促弟子快速往校場集合的聲音。
“又發生了什麼?”在落英谷近四年,這還是花如雪第一次聽到集合令。
“一共三聲,是落英谷弟子的集合令。”
話音落下,花如雪跟隨蘇奕向落英谷校場走去,剛出了夕風亭,魂海中響起輪迴石沒有起伏的聲音:「傳聲符文沒有消失。」
「什麼?」花如雪渾身一冷,頓了一步,隨即快速調整情緒,跟緊蘇奕。
輪迴石又重複了一遍:「這一路上的傳聲符文都未消失。」
「為何?為什麼梨花簪上的傳聲符文消失了,這裡的卻沒有消失?」
輪迴石暗道不好,他回想起久孤山中的幻影術,閃現出一個念頭:梨花簪非蘇茵放置,是那人故意留下的。
他不在有所顧忌,立刻展開神識搜尋那人的蹤跡,那人撐著腦袋坐在昏暗的地方,露出無辜又遺憾的笑容,無聲地說道:你輸了。
輸了?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將要發生什麼?一向沉著冷靜的輪迴石忽地心慌意亂,顧不得與那人糾纏,轉念開始尋找蘇茵的蹤跡。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恢復的一丁點力量瞬間用去大半,他趕忙告訴小狐狸:「蘇茵在紅妝閣,還有母符。」
花如雪得到輪迴石確切的訊息,冷靜下來思考對策,要不能引起懷疑地帶蘇奕去紅妝閣找人。
思考間,兩人一前一後,到了校場。蘇靖長老神情嚴肅地掃過所有弟子,示意眾人安靜。
片刻後,蘇懷柔長老神色緊張地走到蘇靖長老身旁,附耳幾句。
有弟子壯著膽子出言詢問:“敢問長老發生了何事?為何將我們召集在一起,我院子裡的結界被人破了……”
一言起,其他弟子立即出聲附和:“我竟然不是一個人!”
“難道你們也是?”
“為什麼要進我院子?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可沒私藏畫本!”
“師弟別急,私藏畫本又不是什麼大罪,可憐我那些剛帶上山的美酒,不知要進哪位長老的肚子。”
弟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蘇靖長老眉頭緊皺,厲聲道:“噤聲!”
場下頓時安靜下來,兩位長老對視一眼,心知此事無法善了,便將方才搜查的結果告知:“有人私自在落英谷使用傳聲符文,唸到名字的弟子隨我離開,其餘弟子原地待命。”
隨著蘇夜幾人的離開,其餘弟子三兩聚在一起,議論道:“傳聲符文那是七品符文師才能畫的,向來是只對嫌犯使用,為什麼會出現在落英谷?”
“剛才那些弟子,是院子裡都被放了傳聲符文嗎?好傢伙,二十多個呢!”
“那個,我聽說不止院子裡,從夕風亭到落英谷入口,一路上都有二十個!天知道是誰什麼時候放的,只希望長老沒有聽見我罵他!”
此話一出,弟子們像熱鍋上的螞蟻,紛紛跳腳。
“天殺的!別讓我抓住是誰!”
“只有我想知道那些符文現在還在嗎?我怎麼就多長了一張嘴?兄弟我不是故意跟別人說你壞話的,你別放心上。”
“師妹有件事我必須要跟你坦白……”
花如雪聽著校場上嘈雜的聲音,內心只有一個念頭:亂了,全都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