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檀倒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和謝濯同在一個花廳裡總覺得尷尬。她搖頭轉而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沒有。”

謝濯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手中的畫紙,拿起來細細端詳,筆力蒼勁卻不失柔和,雪白嬌嫩的蘭花花瓣儼然活靈活現於宣紙上。只是,宣紙上浸潤了墨點,看起來總是不美觀,倒像是汙穢之物玷汙了這副柔美的畫作。他微蹙眉,也來了桌案前,看著顧雲檀又準備拿起筆,他便將手裡的宣紙交還給她。一面說:“今夜尚汀殿設宴,皇祖母生辰,你就準備一直躲在這花廳裡?”

聽到這裡,顧雲檀拿過那副壞掉的畫作,細嫩潔白的手指摩挲其上,一雙瀲灩眸子露出一絲惋惜,她故意的迴避謝濯打量她的眼神,隨後說:“皇祖母不喜歡我,去了也是白討人厭,還不如待在花廳裡。”

男人俯身過來,通亮的燭光映照著他筆挺硬氣的面頰,眉眼之中竟還透出一絲未退卻的孩子氣,他奪過女人手中的筆,語氣是那般的堅定:“怕什麼,你就只管去,她老人家喜不喜歡你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本王帶你去她縱使再不樂意,也不會在自己的生日宴上鬧不開心。今日尚汀殿內有許多女眷,令姜也在她最喜歡你了,想來同你也有許多話說,去見見?”男人這話裡帶著循循善誘,他既有心帶顧雲檀去尚汀殿,便也有把握讓她放下心裡的顧慮。

提及四公主,顧雲檀不免的又想起了兩個月前發生的那一樁事情。太后故意針對,但偏巧四公主非要顧雲檀當她的教習師傅,萬般無奈之下,顧雲檀還是順利得到了四公主師傅的位置,只不過,太后私下沒少敲打她,若非她真的有一手丹青本事,若非四公主哭哭鬧鬧非她不可,她早就被太后從長樂殿轟出去了。

一番思索下來,顧雲檀心裡難免還有顧慮。就見女人一雙烏黑的眸子轉了轉,看了看左邊放置的硯臺又看了一眼右邊的燭臺,一雙粉嫩如花瓣的唇瓣輕輕一抿,眸中思緒千般讓她一時不能下定決心。她捏了捏白皙柔嫩的指腹,剛要開口。“可是…”就見一雙手已經搭在她的手腕上,謝濯倒沒了耐心,將她從花廳裡一路帶去了寢殿。

謝濯的步伐舒緩,行走在前,忽而回過頭來看她:“得了!就不該讓你想,還是聽我的,我讓如娘給你選一身合適的禮服你且穿上,之後隨我一道去尚汀殿。”

顧雲檀跟在身後,倒也沒拒絕。

穿過半月橋就是尚汀亭,尚汀殿又喚作尚汀亭,尚汀殿臨水而建,火紅的燈籠懸掛在房梁四角,亭子左右披掛著金絲銀紋流紗幕,橋上左右擺放著當季開得最豔麗的花草淺白深紅一片,顧雲檀跟在謝濯身後,經過之時橋上的花粉香味四溢,連帶著她裙襬上也沾了些許的暗香粉紅花粉。

不過多時,顧雲檀陪著謝濯一路到了尚汀殿,殿外五步之內三步以外都是宮娥,尚汀殿內燈火通明隱約從內裡還傳來幾聲雀躍的聲音。

太后端坐在上座,左右便是陛下嬪妃還有一眾皇子和小公主,宮內子嗣綿薄。皇帝久在九韶山養病,未能趕回來。眼下,皇帝膝下唯有大兒謝濯,三子謝蘊,四女謝鶯,五子謝榮,以及月華殿梅貴妃尚在襁褓的一對雙生子。所以一場壽宴下來不免有些寂寥,好在謝濯命人從宮外濯選了有名的四方樂舞。剛進尚汀殿時,宴會尚未開始,該來的卻早已經座無虛席。顧雲檀坐在軟塌子上,卻見謝濯被太后喚到了跟前,太后今日穿著一身金絲朱衣壽袍,頭戴金釵玉冠,身側正坐著易猶憐。太后方才臉上還帶著笑,待偏頭看過去,就見宴席上的顧雲檀,心下臉上的笑斂了幾分。太后命人單獨給太子賞賜了座位,倒也離顧雲檀不遠。

太后看著小桌上擺放的珍饈百味,深意的看了一眼謝濯,語氣倒是不大好:“太子,今日是哀家壽誕,你把那個女人帶到哀家眼前,是存心讓哀家不痛快?”

謝濯拿著酒杯,看著杯中上面浮起來的桂花碎屑,嘴角微勾起:“皇祖母言重了,雲檀怎麼說也是您的孫媳,我帶她來也是禮制所在,今日是您的壽誕應該放寬心些。”

太后捏著手腕的翡翠深綠的手鐲,一時胸中怒火難抑,若不是看在今日是自己的壽誕家宴,她早就命人將那個女人給請出去。太后哼了一聲,倒是將那口氣嚥下去,又露出一抹得體的笑意回望座下把酒言歡嬉笑玩樂的孫兒和孫女。

就在這時,顧雲檀將手中的暗沉楠木的禮物匣子交給小黃門,謝濯起身向著顧雲檀過來,二人拿著壽禮走到太后身前。隨又斂襟行禮:“孫兒攜孫媳恭賀皇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太后轉了轉眼睛,就見宮娥已經將太子殿下帶來的生辰賀禮逐一展開。儼然一幅百子祝壽圖。

一旁看戲的梅貴妃垂下頭,拿起手帕掩面含笑。梅貴妃一向玲瓏剔透,指著那百子祝壽圖就半開玩笑說:“太子殿下送一副百子祝壽圖,可不是往太后娘娘心窩子裡戳。”

話此一出,太后的臉色舒爾變得不好,俄而開始鬧起咳嗽來,一雙冷冽的眸子就朝著梅貴妃看過去,太后怒地拍了拍桌,“若是不想安分來壽筵,就給哀家滾回你的月華殿,跑來這裡說這些混賬話!”這話,不怒自威倒是將四下的氛圍攪和得冷卻下來。

梅貴妃倒也安分下來,這才垂頭躬身給太后賠不是:“妾身惶恐,不該誑語,惹得母后不悅。”話語剛落下,梅貴妃的一雙鳳眸就止不住的往謝濯夫妻二人身上看去。

剛好與顧雲檀相交匯,眼神犀利像是帶著刻意的打量,激得顧雲檀心裡一陣冷顫,想來她從未和梅貴妃打交道,為何梅貴妃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仇人一般。她偏頭過去,避開梅貴妃的視線,兀自看著裙襬上的繡花。

這時,四公主帶著祝壽詞匆匆來至,四公主一向活躍恣意,拜賀完就迫不及待地給太后呈上壽禮。一面笑著抱住太后的胳膊,指著殿門口站著的樂人。忙不迭地說:“皇祖母,今日是您的生辰,令姜特地在金陵城內尋了最有名的伯牙琴館的樂人,給您祝壽。”

聞及伯牙琴館四字,顧雲檀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不防正看到方才的梅貴妃,一雙杏仁黑眸似有若無的落在她身上,梅貴妃一面撥弄手指,十指纖纖血紅蔻丹,一身朱衣薄紗不掩風華絕代。中央舞臺時有舞袖歌女,紅裳霞帔步搖冠,千綢萬緞百指柔腸,飄然轉旋迴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小垂手後柳無力忽而斜曳裙時雲欲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盤旋在歌臺暖響之上,顧雲檀卻發現那目光似乎又移到了不遠處的謝濯身上。但見梅貴妃遮遮掩掩又毫不避諱的投向謝濯的目光時,她覺得有些荒謬。

酒過半晌,太后又開始拿著易猶憐當話頭,一面又當著眾人的面偏將易猶憐安排在謝濯身側,時而倒酒時而同謝濯攀談兩句。顧雲檀待在謝濯右側,只隔了一個席位,免不得被四下的皇子家眷投出看戲的目光。

太后指著易猶憐,又同皇后說:“易家的女子確實是美豔多姿,同太子待在一起二人越看越覺得般配。”

“太子殿下面若冠玉,風流倜儻,只不過……那易家女子長得用美豔多姿來形容,實屬有些誇大其詞了。”皇后喜歡雲檀,自然心裡頭也朝著她這一端。

太后輕笑一聲,眉宇難掩飾不悅:“皇后啊皇后,你這是故意的?淨說些哀家不喜歡的話來。”

“母后多慮,兒臣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您也知道我這人就是管不住嘴,淨喜歡說些大實話。”皇后耿直的性子,和太后十多年的婆媳關係,太后自然心裡清清楚楚,也不願跟她再拌嘴下去。

“罷了罷了!皇后你今日就把那些大實話,全都給哀家嚥進肚子裡,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統統不要說。”太后氣得腦子生疼,便呵斥了一句。

“是。”皇后看她臉色不對,隨後抬袖掩面含笑回答。

此時,四公主不知從何而來,踩著步子三兩步走到顧雲檀的席位,斂裙坐下。

四公主仰著頭,心中難免不忿:“皇祖母你可別亂點鴛鴦譜,若說般配,令姜卻覺得嫂嫂和太子哥哥是絕配,嫂嫂生得一副天姿國色是金陵城乃至雲夢城公認,坊間百姓無人不知,嫂嫂是才貌雙絕,太子哥哥亦是俊逸瀟灑鐵血男子,怎是一個民間憐人可比。”四公主素日快言快語慣了,但到底是得了太后的寵愛和溺愛才敢這般口無遮攔。易猶憐雖是當今易相義女,卻也是幼時出身貧乏,本是鄴城聞名的憐人戲子後被易相贖回相府作為義女養到長成。

易猶憐笑得嫣然的臉蛋,霎時變得冷漠,一雙丹鳳眼略帶惶恐左右打量,倒像是有種被戳破臉皮的難堪。塗抹粉紅的一雙蔻丹手指,止不住的扣著手心,在四周人的打量下處境變得越發狼狽。女人臉色難看,這才拿起手帕揩了一下眼睛,“四公主何必出言羞辱,我自小雖然出身不好,但我到底是父親的獨女,你此番有意為難,可謂是叫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