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既然都到了白馬寺，陸青遙順便就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休整了一番。第二天一大早，陸青遙換回了平日八皇子的衣服，該去探望那個一直放他羊的皇帝親爹了。八皇子的母妃，見自己的皇子處處不受待見，更別說做什麼變成太子母后的這種好夢。自知這輩子可能都沒有辦法母憑子貴，在八皇子出生後的幾年光景裡面迅速老去，終於在八皇子十歲那年，積鬱成疾，無力迴天。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面，陸青遙每每憶起母妃，他甚至都不能確定母妃是否是愛過他，視他為子。雖然上一個八皇子的事蹟在史書上已經被改寫成自作自受的故事，但宮裡那群喜歡嚼舌頭的下人們說的過往，陸青遙也是都聽見了。母妃一直害怕他八皇子的這個身份，這個身份本身就代表了某種不祥。他還知道賀群，他的老師，或許就是當年執行任務的人。當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本可順利繼承皇位，被迫捲入紛爭，雖有諸多的不得已，但終究是天下帝王心，深不可測。就像他的出生給陸德清帶來了短暫的歡喜，甚至把文武授課全部安排妥當，但這也不妨礙陸德清在八皇子日漸成長的時間裡面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只是有著“八皇子”之名的小皇子。母妃死後，陸德清甚至都沒有主動出現在八皇子的面前過，都是每逢時節禮教之際，八皇子在陸德清身邊那位實在是看不下去這慘淡父子關係的掌燈大太監的帶領下，去見見他的父皇，三拜九叩的那種拜見。

陸青遙一身月色的皇子華服，來到皇宮中的御書房。賀群也在，好久沒見到他的陸青遙愣了一下，想想也對，雖然他現在依舊是暗鶴衛的首領，在專職給八皇子傳授武藝的其他時間，他的第一身份是陸德清的近前侍衛。

雖然賀群沒有出現過，但有那麼幾個哨子跟了一路，陸青遙是知道的。閒來無事的時候，陸青遙還深夜探訪過哨子們住的客棧，在樓頂聽見他們在聊怎麼跟宮裡彙報他的行蹤。

只可惜這幾個哨子在出門的時候並沒有摸清楚陸青遙的功夫底細，四處比武的陸青遙也沒有使出全部的氣力，這幾個哨子自然不知道陸青遙還會時不時地偷聽一下他們的討論。一雙腳的輕功可比貓還要更悄無聲息，別忘了陸青遙的功夫是他們幾個哨子的老大教出來的。

“誒，我看，這八皇子看路線是要回皇城的樣子。這折騰了我們快一年，這回是不是回去了就不用再折騰了啊你說？”哨子甲疲憊難當地鬆了鬆走了一天的鞋，跟著這不是一般人腳速的八皇子整整一天了，襪子都被汗水浸溼到快脫不下來了。

“我這速度還是降了的，看來賀群平時對你們的教導還是太少。”陸青遙想著，等回去了還是得跟賀群敲敲邊鼓，暗鶴衛這群人良莠不齊，再怎麼派來跟蹤他陸青遙，也得是關內七品以上的哨子才行，不然哨子們還以為賀群啥都沒教給陸青遙呢。

哨子乙邊提筆邊準備寫今天的追蹤記錄，用同樣有點脫力的聲音答道。“我倒是不知道八皇子是不是往皇城方向走，他只要不是去魔域找魔教比試就行。那地方去了那麼多兄弟，就沒見過有活著回來的。”

哨子甲聽到，手中拿著的襪子差一點點就跌到了地上。“那我可不去，去魔教的兄弟們要麼沒走到魔域就不見了蹤影，要麼進了魔域就再沒訊息。就算八皇子他不要命了去找魔教，我不去！不去！打死不去！”

“別動不動就說魔教，你忘了，魔域的哨子來的訊息都是直達天子，是我們這等小嘍嘍能討論的嗎？”哨子乙的聲音依舊脫力，但更多的是恐懼。彷彿魔教是一個禁用詞，而宮中對魔教的任何計劃他們都沒有資格知道也不能討論。

魔教，和魔域，陸青遙當然不會去。相傳魔教的教主有教主的獨門絕技武功吸星大法，所有魔域外的人去找他就是為了殺他，但從來沒有人能逃過吸星大法的功力。傳說吸星大法，可以把人的武功吸走，從此內力盡失成了廢人，再也走不出魔域。陸青遙雖年少輕狂，但也沒想過這麼快就把腦袋給那個西域的教主送過去。

陸青遙對暗鶴衛在做什麼是略有耳聞，但對陸德清對魔域的渴望，這個初入江湖的少年完全沒有猜到過。

就在這樣月色尚淺的幾個夜晚，陸青遙探明白了哨子追蹤他只不過是記錄他的一些大事小事定期將相關資訊發給宮中那位知曉，也就不再管哨子們的跟蹤。

不知道哨子們探到他這一年的行蹤都彙報給了他那不管事兒的爹，今天這場見面會是怎麼樣一副光景。

御書房還是那個御書房，只是陸青遙不記得上次來拜見是什麼時候了，也許是上一個新年吧。賀群定睛看了一年沒見的少年一眼，驚覺這才一年不見，八皇子已經完全不是之前他還可以一招一式指點一下的少年。哨子們帶回來的訊息裡面，六劍客這一路也經歷了不少風雪艱辛見過了江湖各色人等，現在的八皇子的眼神裡面依舊閃爍著他的天賦聰慧，但同時多了一絲不聲不響的隱忍。

陸青遙看見陸德清，跪拜行三拜九叩的君臣之禮，禮畢尚未抬眼的餘光卻看到父皇和印象中一樣，並未抬眼看向他，他也只能繼續跪著等陸德清發話。

“看來母妃說的沒錯，我的出生果然就是個不詳，這麼多年過去這老頭子心裡還是有一道坎。”陸青遙在心裡嘟囔了一句，但那又如何？他行得正坐得端，這一年下來，哨子們也沒法兒帶回什麼有損皇家顏面的訊息，他不屑於八皇子這個身份，六劍客的自由才是他理想的歸屬。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吧，剛剛來時那清晨散落到書房地面的陽光剛剛巧落在陸青遙的膝上，現在已經往外偏離了一寸，陸青遙的目光也一直在這縷陽光上，寸步不離。

“江湖有意思嗎？”陸德清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聽起來卻又很遙遠，聽起來不像是一般的兒子出走老子生氣的怒氣，反而像是一種質問，問的其實是“你去江湖是有什麼目的？”

陸青遙依舊低著頭，一字一句回道，“兒臣志不在朝堂，江湖風波兒臣也不感興趣，只是走出去看看，也檢驗一下賀侍衛的教學成果。”母妃之前在睡夢中最害怕出現的情況，就是皇帝會懷疑八皇子威脅太子的地位。太子陸青山仁和寬厚，與人友善，有目共睹。雖然陸青遙和他交往不多，但他認為太子作為儲君是一個合格的儲君，今後也應該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太子也知道父親的秉性，這十幾年在朝堂也和左丞相右丞相割席分作，怕的就是自己父親那一點點的疑心。

而太子不知道的是，他父親的疑心並不止於此。陸德清忌憚魔教和魔域，忌憚江湖，所以才有暗鶴衛，才有了哨子。他更忌憚的是，皇家中有人和江湖扯上關係，他害怕的是魔教，和那一股足以傾覆朝堂的江湖力量。暗鶴衛告訴他，八皇子這一路上真的就是遊遊走走玩玩樂樂四處找人比試，沒有比試的時候就是一路遊山玩水，這一年走走停停花掉了近兩年的俸祿。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出於什麼考慮或原因，八皇子沒有和魔教扯上關係。這讓陸德清略為安心，瓦解魔教的計劃是他宏圖大業中的一環，不能在這種時候讓皇家之人和魔教有任何關聯，毀了他的大業。

“那沒事了，安也請過了，下去吧。”陸德清的語氣平穩如常，陸青遙聽出來了，這老子是暫時放下了對他這個不受待見的兒子的戒心。他確實是一心只想遊歷江湖，皇城的日子太沉悶，母妃過世之後，他身邊可以說沒有了任何體己，倒不如去江湖遊蕩來的自在。老頭這語氣裡面，他彷彿聽到了長吁一口氣的放心。更何況，他陸青遙從不上朝堂，無黨無派，朝堂沒有人結識他便自然也沒人擁護他。

在江湖自由的生活，有戲！

陸青遙稍作禮數，帶著輕快的心情走出御書房，此時外面陽光正好，院子裡的月季也開的正好，紅色的花瓣被灑下的陽光鑲上了一層金邊彷彿開成了另一種月季。

就在陸青遙久違地回到這個花園賞花的時候，房裡的陸德清也稍稍安心，對著賀群還輕笑一句，“這小子，長大了，也該給他指個婚事了，看來要請內務府去看看大臣們的家中女眷有沒有合適這小子的了。”賀群聽了，剛剛懸著的心突然就可以放下了。帝王心難測，皇帝不開口，他的一顆心還在替八皇子緊張，害怕自己教武反而是害了這個少年郎。

“嗯，還是得過兩年，讓他再闖蕩個兩年，等闖蕩夠了回來好收心當他的八王爺。”賀群剛想附和著回應，轉頭就發現陸德清說著這句話的時候帶著笑意。

也許，皇帝怕的只是他成為第二個八皇子，心裡還是愛護著他的吧。賀群擅自揣測了一下聖意。

在自己府邸還沒待上幾日，實際上除了皇帝他陸青遙也沒有需要特別去見的人，便決定收拾收拾行李再次出發。

還有青城山沒去過呢，那青城山上的青城派，據說都是道家弟子，不知道從無量和尚那裡偷學了幾招的易筋經和金鐘罩能不能和青城派對上幾招。

那就去青城山吧，六劍客直奔青城山方向而去，也不在意身後跟著的哨子到底有幾人，終究是甩不掉的，那便讓他們就這麼一路跟著，讓他們見證六劍客的從無敗績。

在路上走走停停了一個月，陸青遙還沒走到青城山腳下，就碰上了這一行要去對陣的人，青城派大弟子，葉天。

依舊是一身玄色的陸青遙，看著一身青衣布衫的葉天，他似乎和陸青遙年紀相仿，中原人五官大開大合的長相，不似陸青遙這番俊俏，更多一份粗曠。

彼時的兩個少年郎，還不知道他們的故事，會需要二十年來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