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明宅陸續湧入很多陌生人。

這些陌生人來時,手持一小捆紙錢,說是要祭拜老太太。

明家人懵了。

明銳趕緊叫過許知安,“小安,快去問問米城來的師傅,這是怎麼回事?”

稍後,米城的陰陽師傅過來,一瞧他手中的紙錢,瞬間明瞭。

來的陌生人祖籍都在米城。

米城的習俗,祭拜逝者要帶捆紙錢來。

昨天,有人將明家的淋生禮,和鄰居聚餐吃羊肉的影片發到網路上。

說衛城赫赫有名的明家,八十二歲高壽的老太太壽終正寢,明家人正給她辦喜喪。

喪事期間,免費宴請所有來賓。

在古代,類似大戶人家理喪期間放舍飯,行善事,為後輩積德。

衛城人對此無反應。

可米城人一看這影片,就知道老太太是米城人,辦的是米城傳統葬禮。

或許是思鄉情切,睹物思人。

又或許同感離家背井,客死他鄉,終究無法落葉歸根的酸楚與惆悵,看到影片的米城人不約而同,按家鄉習俗,買捆幾元錢的紙錢,順路到明宅,給同為米城老鄉的馮小愉燒個紙,送個行。

無他,一點殘留的家鄉情懷罷了。

明梁見狀,甚是高興。

他囑咐明家守靈堂的人向這些陌生人好生回禮,不要怠慢了馮小愉的家鄉人。

蘇建國和許偉拿出十二分的熱情,安排好人員,客氣招待來客用餐。

許知安又從朋友那買了20只羊,讓來人放開吃。

這是葬禮的第四天,從早到晚,來明家祭拜的客人絡繹不絕。

帳篷裡的笑聲、吵鬧聲,就沒斷過。

明銳跪在靈堂前,一遍遍給祭拜的來人回著禮,聽著陌生的米城方言,透過敞開的客廳大門,看到院內神態迥異的各色人群,只覺陌生。

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真的是另一個世界。

與他的世界完全不搭。

奇怪的是,現在,他在自己的家,卻不在自己的世界,身處另一個世界。

平靜又迷惑。

無意間,他的目光落在馮小愉的遺像上。

那遺像正好對著客廳大門,彷彿她也在瞧這世間百態。

但,她在笑。

從容地笑。

沒錯,那雙佈滿皺紋的眼睛,滿是慈祥隨和的笑。

似乎能包容世間的一切。

明銳注視著遺像中的那雙眼,剎那間豁然。

眼前的這一切,才是他敬愛的奶奶的真實遺願。

煙火人間,大俗即大雅,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實的世界。

他意識到,自己終是年輕淺薄,需要成長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

四月五日,清明節,是老太太出殯的日子。

按習俗,遺體得在天亮前入殮。

凌晨五點,九個陰陽師給逝者舉行了入殮儀式。

明銳作為長孫,捧著遺像走在最前面,和眾人一起繞著棺木,見完老太太最後一面。

跟在他身後的許知宜低聲對他說:

“明銳,五天過去了,奶奶的遺容還是這麼安詳,仍像睡著一樣。我奶奶說,只有進入極樂世界的逝者才這樣。”

明銳知道,她是怕他傷心,才這樣安慰他。

不過,她說的沒錯,馮小愉的遺容確實很安詳。

都說相由心生。

馮小愉生前本就是個與人為善、平和豁達之人。

安詳是她西去的本色。

隨後,蓋棺封釘,哀聲再起。

這幾天,明家人聽到最多的勸慰的話語就是:

“你們沒什麼可傷心的,放眼望去,誰有老太太這福氣?

走時一點罪沒受,也不給兒女添一點麻煩,這可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四世同堂的福也享了。

喜喪,這是名符其實的喜喪。”

然後,拿誰誰家的老人打比方。

說那老人生前久臥病榻,受盡所有苦痛折磨,走時瘦得皮包骨,那罪受得,一言難盡,只盼快死,死就是解脫。

兒女更苦不堪言。

一方面,看著自己的至親經受病痛折磨,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另一方面,為照顧生病至親,長期無法正常生活,實屬無奈。

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就算再有錢的人家,時間久了,情也會淡。

拖到最後,無論是老人,還是兒女,都希冀人早點走。

等老人走的那天,解脫大於悲傷。

也是人間真相。

這些道理,明銳都懂。

欣慰有之,悲傷也是真。

天亮了,到出殯的時間。

之前的事都很順,抬棺時,遇到點問題。

現在都有職業抬棺人。

許知安早就落實好了16個身體強壯的中青年男子抬重。

只是,米城習俗,抬棺人不能全是職業人員,至少需要四個搭手的親友或鄰居。

直系親屬不行,沒結婚的不行。

必須是結婚的成年男人,還不能屬相相沖。

過去的人,鄰里之間走得近,紅白事相互幫忙,搭手抬棺是常事。

現代人連對門都如同陌路,鄰居搭手絕不可能。

只能從親戚中找。

昨晚經過落實,確定王躍、許諱和許紅的老公,還有周紫駿四人出殯時搭手抬棺。

因為已有16個職業抬棺人,負重足夠,這四人就是象徵性地搭把手,使不了多少力。

抬棺的距離從明宅大門到主路,也就300米。

結果,說的好好的,臨抬棺時,周紫駿不幹了。

他說,他心裡有陰影,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道坎。

周峰怎麼勸他都不聽。

周蘭和明懷遠不敢把這事告訴明梁,怕他生氣。

他倆聞言趕到待起的棺木旁邊,周峰心虛地都不敢看他倆。

周蘭一把把周紫駿扯到避人處,咬牙切齒道:

“周紫駿,你不想幹,昨晚直說,沒人逼你,我們另找他人就是,應人事小,誤人事大,關鍵時刻,你撂挑子,你還是不是人?”

周紫駿低著頭,“姑姑,昨晚我答應,是我爸逼我的,可現在,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

“你,你……”

周蘭指著他,手指發抖,再也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她恨自己孃家人不爭氣。

眼看起棺時辰就到了,得儘快想辦法。

明懷遠知道這事不能瞞下去,趕緊給明銳打電話,叫他過來一趟。

稍後,明銳和許知宜來到落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