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月,封墨言的情話信手拈來,深情的、甜蜜的、走心的、流氓的,各種花樣都有。

可卻從沒有像今天這番話,說到她的心坎裡去。

他能發現這一點,才說明找到了他們之間真正的問題所在。

——不夠了解。

因為不夠了解,所以不信任,才會誤會,造成傷害。

兩人間突然安靜下來,可氣氛卻悄然升溫幾度。

費雪這個吃瓜群眾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意識到燈泡瓦數越來越大,於是豁然起身:“啊!吃得好飽,困了,我回家補覺去,就不打擾你倆二人世界了!”

她突然站起來,聲調也高,也讓楊千語驚得一愣,下意識看向她。

“那……我送你出——”

她一邊說話一邊起身,然而話沒說完,起身也只到一半,手腕就被抓住了。

還有兩道聲音同時傳來——

費雪:“不用了!我又不是外人!”

封墨言:“她又不是沒長腿!”

楊千語愣在那兒,尷尬地笑了笑,知道某人對閨蜜不滿了。

費雪看了眼他倆,嘿嘿一笑:“走啦,拜拜~”

費大小姐揮揮手,瀟灑得不帶走一片雲彩。

楊千語收回視線,看向面前依然目不轉睛盯著她的男人,莫名的侷促不安:“你……幹嘛一直盯著我?”

封先生這才眨眨眼眸,幾不可微地嘆息了聲,“千千……”

“嗯?”她應了句。

不知為何,覺得這人今天的情緒有點不對勁。

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她突然想到什麼,低聲問道:“是不是……又跟你爸媽吵架了?他們罵你了吧?”

“不是……”封墨言搖了搖頭,想把她擁入懷中,靜靜地抱一會兒。

可因為他坐在輪椅上,身體姿勢固定,這個想法很難實現。

他皺了皺眉,討厭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封墨言,你到底怎麼了?有什麼話你直說,不管好的壞的,我都能承受。”她以為這男人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有話直說?”封墨言好像終於抓到了切入點,看向她問,“那你呢?你什麼時候可以對我有話直說?從前被人欺負了,瞞著我,現在遇到麻煩了,依然瞞著我——我想知道你的事,還得跟個竊聽狂一樣,躲在自家門外聽你跟別人傾訴。”

哦——

楊千語終於明白他這彆扭是怎麼回事了。

怪她沒有坦誠相待,心事跟費費分享也不肯告訴他。

可是這些事,該怎麼跟他開口呢?

何況,他們分開那麼多年,才剛剛合好,還沒到你儂我儂無話不談的地步吧?

想了想,她只好找了個藉口:“其實……我沒打算瞞你,只是昨天太忙沒去醫院,電話裡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原本想著,你今天出院回來,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聊,誰知還沒進家門,又出了這些事。”

封墨言聽她耐心解釋,將信將疑,“你真這麼打算的?”

“當然啊!”

他的臉色明顯好轉。

“倒是你。”楊千語如今學精了,兩性關係中,她再也不會傻傻地做被動劣勢的那一方,凡事先下手,即便自己理虧,也會在氣勢上壓住對方,運氣好的話,頗有扭轉乾坤之勢。

比如現在,她突然丟擲這三個字,弄得封墨言神色一怔。

——他怎麼了?

“你之前怎麼跟我保證的?給我自由和空間,可你讓費雪來打探訊息,又是怎麼回事?”

“我……我那是擔心你。”

“需要嗎?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封墨言被她懟得語塞,薄唇張了張,愣了兩秒突然反應過來,“你別轉移焦點,明明是我在問你。”

“那也是你先不對的。”

封墨言盯著她雄赳赳的模樣,腦海裡突然冒出中午那會兒在老宅——她一本正經煞有其事地裝神經病去嚇唬楊國華的事——莫名地就笑了。

“你笑什麼?”女人不解。

這人真是有病,一會兒心事重重,一會兒興師問罪,一會兒莫名傻笑。

封墨言沒回答,只是問:“你怎麼想到用神經病殺人不犯法這招去唬楊國華?”

女人挑眉,笑這個?

她不緊不慢地問:“你以為我只是信口胡謅嚇唬他的?”

“難道不是?”

她沒說話,眸光頗有深意。

封墨言瞧著她,臉上的輕鬆愉悅漸漸凝固,眸光明顯驚惶起來。

“千千,你不會真的……”

他不敢問出,心瞬間緊張起來。

“封墨言,我如果真是個神經病,還是治不好的那種,你還要跟我在一起嗎?”

話音落定,餐廳裡安安靜靜。

封墨言緊緊盯著她,心慌了那麼一瞬,但很快就穩定下來,而後毫不猶豫地道:“要!不管你得了什麼亂七八糟的病,老子都要!”

而且得了病更好,那樣就沒人敢要她了,沒人跟他搶來搶去的了。

楊千語本想嚇唬嚇唬他的,誰知他來這麼一句,頓覺無趣。

於是站起身,淡淡丟了句:“你趕緊上樓休息吧,我還有事得回公司一趟。”

還要走?

封墨言又不滿,“你那工作,有這麼忙嗎?”

“你自己就是老闆,管理一家公司有多少事,你不清楚嗎?”

“……”見她真要走,可他不捨,於是又趕緊叫住,“你也不急在這一時吧?”

“你要做什麼?”女人轉身過來。

他像個鬧脾氣的孩子,沉著臉說:“送我上樓。”

楊千語看向客廳另一邊,“有室內電梯,輪椅也是智慧的。”

“我就要你推。”

她撇撇嘴,本想懟幾句,話到嘴邊頓住了,回身走到他輪椅後:“封墨言,你還真是三歲小孩。”

“那要辛苦你了,等於養四個小孩。”

“……”女人在他背後翻白眼,無語至極!

回到臥室,封墨言又開始新一輪耍賴。

“今天是週末,就算你能回去加班,員工也是要休息的吧。”

“……”

“不如,在家裡休息半天,明天再去好了。”

“……”

“大中午的,你不困嗎?外面多冷,被子裡多暖和?”

她雙手抱胸,居高臨下,“說夠了沒?”

“沒……來都來了,陪我睡會兒,嗯?”

“這就是你的目的?”

“嗯,想你,和好後都沒機會好好親親抱抱,不人道。”

楊千語聽他囉裡囉嗦,厚顏無恥,很想把被子團成一團塞他嘴裡。

這傢伙,如今性情不定,喜怒無常,簡直就是神經病本人。

下次楊國華再作妖,還不如派他去對付算了——她忍不住在腦海裡想,《蕭十一郎》中曾有個情節,沈老太君明明雙腿殘廢,可是被連城璧用藥之後,每晚藥性發作都能飛出去大開殺戒,之後又什麼都不記得……

要是真有這樣的神藥,她是不是也能操控眼前這個傀儡,把那些她厭惡的人全都幹掉!

“千千……千千?”封墨言見她站在床邊,一臉神遊天外的樣兒,接連叫了好幾聲。

她猛地回神,察覺到自己的潛意識中居然有這麼荒唐無厘頭還血腥殘暴的念頭,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封墨言見她身子哆嗦,關心地問:“怎麼了?很冷嗎?被子裡暖和。”

他一副盛情邀約的架勢。

楊千語臉色不自在,“沒,你快睡吧,早點養好身體。”

“我看你這些日子也累,工作再多也不急在這一時,先睡一覺再說吧。”他再次誠意邀約,還一手掀開了被子。

楊千語站在床邊,就那麼眼神淡淡地看著他。

這人平躺在豪華寬敞的大床上,即便雙腿不能動彈,可身材依然養眼,尤其那張臉,帥到人神共憤,深邃幽暗的眼眸寫滿了對她的渴望。

她瞧了會兒,不知怎麼地,心竟有點動搖。

封墨言自然看出,語調更柔:“算我求你,陪我睡會兒,嗯?我這幅模樣,不會吃了你的。”

“你敢!”她惡狠狠地吐出兩字,突然臉頰潮紅,心跳也亂了節奏。

真是作孽……

她對這個無賴,明顯越來越沒了抵抗力。

“千千,我們又不是沒睡過,況且現在只是個午覺而已,還是——你其實是對自己沒信心?怕你睡在我身邊,會忍不住對我做些什麼?”

他毫不掩飾臉上的壞笑,眼眸甚至帶著明顯的侵略性打量著女人窈窕迷人的身姿,而後邪魅地調侃:“畢竟……你也空虛寂寞了好幾年,聽說女人也是有——”

“封墨言!”她原本是有些動搖了,可誰知他跟流氓一樣說這些,當即氣得面紅耳赤,漂亮的眼眸噗噗燃著兩簇火苗。

然而,瞪著他好一會兒,卻不知罵他什麼好。

臉皮比城牆還厚的人,罵了也是浪費口舌。

她轉身,毫不猶豫地摔門而出。

然而,還沒走到樓梯口,就見小宇抱著一個完工的智慧機器人站在走廊。

母子倆眼神對上。

“小宇。”她立刻露出溫柔的笑。

小傢伙上前,眼睛看了下臥室,“媽媽,你又跟爸爸吵架了?”

懂事的老大,時時刻刻擔心父母吵架,擔心媽媽又想帶他們離開。

楊千語心疼,摸了摸大兒子的腦袋瓜,篤定地道:“寶貝,爸爸媽媽沒有吵架,我們已經和好了,是一家人了,你懂嗎?”

“那我們也會住在一起嗎?”

“這……暫時不會,這裡離媽媽上班的地方太遠了。不過,我會經常來這兒的,你跟弟弟妹妹可以住這裡,也可以回之前的地方,看你們喜歡。”

楊千語心裡有自己的堅持,只是犯不著與孩子們說道。

好在小宇是個早熟的,兀自想了會兒,竟點點頭說:“媽媽,我懂得,等爸爸的腿好了,親自去把你接回來。”

楊千語聽著這話,臉色頗為訝異。

這話……雖然不完全精準,但也的確是那麼個意思。

“好!”

————

楊千語無比堅定自己的主意,說了不搬來御苑,無論某人怎麼死纏爛打,她就是不搬。

週一上班,她又忙得四腳朝天。

中午好不容易坐下歇會兒,手機響起。

以為是某人打來查崗的,她不緊不慢簽完手裡的檔案才拿過手機。

然而一看號碼,叫她吃驚。

如果她沒記錯,這應該是那個……貝蒂的電話?

她怎麼又打電話來?

“喂,貝蒂,找我有事?”懷著幾分困惑和不耐煩,她接通來電,用流利的英文詢問。

貝蒂也直接:“阮,我來江城了!剛出機場,準備去酒店,晚上有空一起吃飯嗎?”

楊千語腦袋上圍著一圈問號,不客氣地說:“我們不熟吧?你這麼頻繁地聯絡我,到底要做什麼?”

貝蒂嘆息了聲,突然一改財閥千金的傲氣,可憐巴巴地說:“我離家出走了,沒地方可去,江城我也就跟你熟一點……”

“離家出走?”楊千語更吃驚。

“阮,看在我們都跟同一個男人有交集的份上,你能不能幫幫我?”

“……”楊千語自詡現在不是個傻子,可也沒弄懂貝蒂的意思,“你……你要我幫什麼?”

“晚上出來吃飯吧,見面再說!”

“我晚上……”

她想說晚上有事,可話沒說完,貝蒂就掛了電話。

楊千語簡直就是丈二的和尚。

思忖良久,她琢磨著是不是跟凱恩打聽下?

畢竟這姑娘糾纏她,要是不能妥善處理,那她身邊又要多一個麻煩。

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麻煩了!

看了看時差,不會打擾到凱恩,她便找出許久不曾撥過的號碼。

可電話打過去,那邊沒有接聽。

她皺了皺眉,估計凱恩在忙。

傍晚時分,封墨言打來電話:“今晚過來不?孩子們都想你了,說你現在眼裡只有工作,都不愛他們了。”

楊千語早就聽慣了他的信口開河,懶得搭理,回覆道:“今晚有事,等忙完估計都晚了,明天我早點下班過去御苑。”

封墨言一聽就不高興了,“你以前死活不肯讓三個孩子跟我,怎麼現在反倒像個不負責任的渣媽一樣,把孩子們丟給我就不管不顧了?”

楊千語聽著“渣媽”那個形容詞,氣笑了,身體放鬆地靠向座椅:“以前你活蹦亂跳,我怕你帶著孩子藏起來啊!現在你躺著不能動,自己都寸步難行,還能把三小隻帶走?”

“你——”封墨言氣得說不出話來,“楊千語!你太欺負人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活該!”

這話不假。

不是他巴巴地送上門來,給她欺負的機會嗎?

若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她一個小小珠寶公司的老闆,哪裡是封雲帝國總裁的對手?又怎會有機會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