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被扶出馬車時,夜色正寒。

燈火微微,眾人都看向他,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而姚玉原本忐忑的心,卻在看見站在馬車邊上的陸雲鴻和王秀時,突然就沉了下去。

終究……還是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了嗎?

姚玉忍不住苦笑著,胸腔裡翻湧著一股血腥氣,而他拼命壓著,面上顯得雲淡風輕。

“不知家父家母,亦或者是在下犯了什麼錯,還請諸位明示。”

這樣的事情,旁人怎麼好開口?

王秀正待要說,便感覺陸雲鴻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隨即聽見他道:“姚公子昏迷時不知說了什麼,我們夫妻二人湊巧來醫館辦事,便見你母親對我夫人口出惡言,說與姚公子有了首尾。”

“這旁人不知我夫人在京城是何地位,我想姚公子應該清楚才對?堂堂王家大小姐,她若是欽慕姚公子,哪裡還輪得到我陸雲鴻?”

“而且據我所知,姚公子是在我們夫妻成親後才得王家舉薦後進的國子監,莫非是我記錯了?”

姚玉身形一震,下意識想去看王秀。但他忍住了,這個時候他不能再給她帶去禍事。

只見他低垂著頭,聲音無奈而羞愧道:“陸狀元言重了,我從前人微言輕,連王家的大門都進不去,又怎麼會認識王家大小姐?”

“估計是我病糊塗了,叫了心儀之人的小名“秀秀”,家母一時情急,誤會了。”

“我在此澄清,從前並不認識什麼王家大小姐,現在跟陸大奶奶也是初相識,那還多虧是王司業引薦,差我前來。”

“陸狀元,陸大奶奶,對不起,請受姚玉一拜。”

姚玉說完,恭敬地跪了下去。

這一刻,姚太太心痛如絞,不甘心地閉上了眼睛。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如此卑躬屈膝的兒子,那感覺彷彿鈍刀割肉,疼得她連呼痛的力氣都沒有了。

王秀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姚太太,知道她心痛兒子。

可她這個人太自私了,活該有此一報。

但這件事說到底是由姚玉引起的,關鍵還在於姚玉的身上。

眼下見姚玉還算正直,王秀的怒氣消了大半。從前的姚玉和原身如何,她也是不清楚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姚玉和原身都曾動了心。

只是那都是從前的事情了,原身既然沒有給過姚玉希望和承諾,她只希望這次的事情可以讓姚玉醒醒腦子,不要再做什麼雙宿雙棲的美夢了。

陸雲鴻聽見王秀的心聲,便知道她不想再追究下去。她和原來的“王秀”是兩個人,只是姚玉並不清楚。

在姚玉即將跪地之前,陸雲鴻伸手把他扶了起來。

“罷了,我且相信是姚太太情急之下失了理智,不過這樣的事情萬萬不可再有第二次。”

衛縣令和老大夫沒有想到,陸雲鴻有如此氣量,一時間不免敬佩起來。

王秀看向姚玉,知道他血氣翻湧,現下不過是強壓著。

可即便真正的“王秀”還活著,他們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柏之,我五哥替你取這個字,是希望你如松如柏,傲然挺立,不是希望你被兒女私情所困。”

“看在你的面上,今日的事情便罷了,我們夫妻二人不再追究。但我希望你明白,無論你喜歡的人是誰,既有了心儀之人,便不該再答應議親,這是對我們陸家不敬,也是對你恩師的大不敬。”

“再有,如今我也算是你的長輩,感情的事情我是過來人,便勸你一句。感情不是一味的付出就會有回報的,如果你只求無愧於心,那你做到了就不要再想。如果你想求一個結果,那你得到了也不要再問。如果你想求天長地久……那得是心心相印,你一個人做再多都是沒用的,懂嗎?”

姚玉的身體在寒風中輕顫著,不知道是冷還是本就不適。

他佝僂著背,輕輕地點了點頭,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妄動。

王秀見自己該說的已經說了,也懶得再去看姚太太的嘴臉,直接對陸雲鴻道:“我去前面等你,你交代好了就來。”

陸雲鴻點頭,喚來范家兄弟跟上,這才對姚老爺道:“你帶上令郎和姚太太離開木瀆,以後我們兩家若沒什麼事,還是不要來往的好。”

姚老爺羞愧難當,連忙拱手再拜。

姚玉的身體僵硬得更加厲害了,像易折的枯木,越發不敢動彈了。

衛縣令嘆道:“陸大奶奶已經很大氣了,這樣的事情放在一般的婦道人家,怕是三尺白綾都說不清了。”

姚老爺慚愧地點頭,心裡滿是懊悔,他就該在聽到姚太太胡說八道的時候,第一時間堵了她的嘴的。

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用了,好在陸雲鴻也沒有計較,否則他們姚家怕是要大禍臨頭了。

老大夫對姚柏之道:“姚公子,我看陸大奶奶是真心拿你當晚輩看待的,你日後還是多勸誡你母親,不要對她有那麼大的惡意。旁的不說,這陸狀元年輕有為,樣貌俊朗,這明眼人都知道陸大奶奶會怎麼選了,你母親說的那些不是胡扯嗎?”

陸雲鴻嘴角上翹,老大夫倒是個實在人。

姚柏之僵硬地站著,連笑一笑都變得很艱難。沒有見過陸雲鴻之前他當然妄想過,陸雲鴻不過如此。可見過陸雲鴻之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從前像個傻子,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自信,竟然覺得自己會比陸雲鴻更好?

姚老爺訕訕地笑著,他哪裡敢拿自己兒子跟陸雲鴻比。

一個已經功成名就,一個卻還在苦讀掙功名,那差的何止是一星半點?

姚太太心裡不服,憤慨萬分,可她知道,自己兒子親口承認的事,她再怎麼樣都沒有辦法扭轉了。最主要一點,丈夫和兒子都在努力善後,她不能再繼續逞口舌之快。

衛縣令看了一眼老實下來的姚太太,眼中的鄙夷一閃而逝。

在寧波待久了,眾人捧習慣了,以為在外面也這樣。想一想段家的下場,若是王少傅告到東宮去,別說是姚玉的前程,就是姚家都未必能在寧波立得住腳了,簡直不知所謂。

衛縣令沒有再跟他們說話,轉而對陸雲鴻道:“我聽說抓到了兩位歹人,辛苦了,我這就押去衙門。”

陸雲鴻道:“就在醫館的柴房裡。”

衛縣令步伐匆匆地趕去,把衙役也帶走了。

陸雲鴻和老大夫告辭,也準備走了。

可剛沒走兩步,姚玉便追了上來。

他出聲道:“陸狀元,請等等。”

陸雲鴻回頭,望著他道:“姚公子身體不適,還是好好將養,若是奔這三兩步再吐血,我陸雲鴻也說不清了。”

姚玉羞愧,連忙道:“對不起,我知道今天是我母親的錯……”

“不,今天是你的錯。”陸雲鴻打斷他的話,目光幽深。

姚玉瞬間感覺一股寒意襲來,讓他險些站不住腳。倘若不是他不肯接受現實,把自己弄到生病的地步,他自然不會說那些夢囈來讓母親誤會。

陸雲鴻說的對,今天都是他的錯。

姚玉鄭重地向陸雲鴻作揖:“今天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陸雲鴻穩穩地受了,淡淡道:“我夫人都原諒你了,我不會再跟你計較。不過你母親心存惡意,並非幾句口角和瘋癲就可以矇混過去的。今日我姑且先饒過她,來日她再敢犯,我定不輕饒。”

姚玉連忙道:“我母親今日是擔心我,待我跟她解釋清楚,她一定不會再犯了。”

陸雲鴻抿了抿唇,目光冰冷道:“但願如此。”

他說完,轉過身便要離開。

姚玉猶豫著,還是追著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和尊夫人之間是清白的。”

陸雲鴻頭也沒有回,冷嗤道:“我夫人是什麼人我比你更清楚,她對誰有情我更是深有體會。”

說著,回過頭,望著身影單薄的姚玉道:“不然,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原諒你?”

幽幽的月色都冷清了幾分,姚玉只感覺寒風吹來,他整個人忍不住戰慄著,身體一片冰冷。

陸雲鴻離開了,臨走時抬眸掃向陰影處,嗤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