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晚霞很美,夕陽西落,月影緩緩而至。

青石板鋪砌的街道上,燈火冉冉,地面落了一層昏黃的光,伴隨著走動的人影,宛如夜下流水,光影連連。

王秀抱著兒子陸承熙走在街頭,身邊跟著莊嬤嬤等人,因穿著不菲,且奴僕居多,不少商販都投來期待的目光,希望可以讓這位貴夫人在攤位前停留一會,這樣他們也會迎來一些商機。

剛剛病癒的陸承熙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手裡拿了一個風箏,一會看見一個花老虎的布偶便嚷著要買。

王秀很喜歡給兒子買這些小玩意,連莊嬤嬤都說,馬車裡就快堆不下了。

王秀卻道:“路途遙遠,沒有這些小東西哄他,讓他一個孩子跟著咱們趕路,嬤嬤不覺得委屈了他嗎?”

莊嬤嬤嘆了口氣道:“夫人是心疼承熙前幾日高燒,見他有了活力,便什麼都想買給他。”

王秀笑了笑,不置可否。

之前趕路,讓兒子受了風寒,她很是自責。

這幾日見兒子恢復健康,她這才鬆了口氣,決定在徐州多待幾天。

他們在茶館歇腳的時候,見街上人聲雜亂,王秀便對蓉蓉道:“帶個人去打聽一下,出什麼事情了?”

蓉蓉應聲離去,很快就回來道:“聽說是京城來了什麼官員,徐州知府已經去接了。”

王秀狐疑道:“京城的官員,問清楚是誰了嗎?”

蓉蓉搖頭,說道:“徐州知府也不清楚,傳信的人從城門去的。”

王秀道:“可能是要去前線的官員吧,不然知府大人怎麼會如此驚慌?我們先回客棧,莫要添亂。”

莊嬤嬤連忙上前道:“夫人抱了承熙好久了,讓老奴來吧。”

王秀道:“無妨,我想多抱一會。”

說著,抱著兒子起身,往客棧去。

莊嬤嬤等人跟著,一行人出來逛了一會,手裡各自提了不少東西,看起來就像是誰家夫人出來遊山玩水的,絲毫不知,前幾天夜裡剛到徐州的時候,陸承熙高燒不退時王秀是何等慌亂?

可等走到客棧時,才發現客棧外面都是官兵。

車伕奔上前來,大聲喊:“我們夫人回來了。”

王秀正狐疑呢,便見那客棧裡突然衝出一道身影,高大挺拔不說,就是有些狼狽。

“裴善?王秀驚呼。

此時的裴善穿著一身勁裝,深藍色的交領直裾,腰帶很寬,腰帶繫著壓袍的長佩,袖子是收口的箭袖,顯得整個人特別幹練。

冷峻的面容上,瞳孔深了幾許,面板也黑了不少,唇瓣乾裂著,透著一股成年男子的野性,好像剛從戰場上回來一樣。

然而,裴善幾個箭步走到王秀的面前,卻是當場就紅了眼睛。

這樣一來,瞬間就從狼變成了委屈的小狗,看著多少有點滑稽。

王秀忍不住笑道:“你怎麼來了?”

裴善卻道:“我知道師孃出京,就帶著人追來了。我們在途中遇上了你們坐的那艘船,這才知道你們在徐州落腳,連夜趕來的。”

王秀內心一陣複雜,望著風塵僕僕的裴善道:“你傻不傻啊,師孃又不是小孩子,更何況身邊還帶這麼多人呢?”

“這次就算了,大老遠跟來,就當是歷練了。”

“下次可不許再這樣了。”

王秀說完,將陸承熙遞給了莊嬤嬤。

可陸承熙卻朝裴善伸手,高興地喊:“哥哥,哥哥。”

裴善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連忙用袖子擦去,伸手去接。

莊嬤嬤只好退下,王秀也十分複雜道:“承熙從出京就一直唸叨你,他很想你。”

裴善抱著陸承熙,蹭了蹭他的額頭道:“我也是。”

徐州知府衝上前來,十分愧疚道:“陸大人在前線為國效力,夫人攜小公子遠道而來,下官不曾遠迎,還望夫人恕罪。”

王秀連忙道:“大人說哪裡話?大人是一方父母官,徐州雖說是太平地界,可總有不少事務需要大人處理。更何況,我只是攜小兒出來遊玩,大人不必客氣。”

徐州知府見王秀如此禮待,心裡越發慚愧。

他再次請罪,見王秀的確不曾在意,這才稍稍放心。

不過還是請王秀去他的別苑,但王秀堅持要住客棧,徐州知府便將找來客棧的掌櫃,要把客棧的花費算在他的名下,這才帶著下屬離開。

與此同時,得知住在客棧裡的貴婦人竟然是王林將軍的妹妹,當朝少傅大人的妻子,一時間掌櫃的早就忘記了什麼花費,甚至於比之前更加殷勤百倍不止。

周圍的商戶和百姓們知道了這一訊息,當晚就有不少紳士的太太們遞帖子拜訪,不過都被王秀給拒了。

她原本打算在徐州住上個幾天再走的,現在卻不想住了。

可考慮到裴善才剛剛到,需要歇息,便也沒有提起程的事。

晚上,裴善洗漱以後,來給王秀請安。

他帶著林濤來的,因為常去長公主府,王秀對林濤也比較熟悉。賞了林濤五百兩,其餘三個侍衛一人二百兩,便讓他們去休息了,只留了裴善說話。

梳洗後的裴善看起來要精神一點,不過眼睛還是紅的,像一隻無害的小兔子一樣。

王秀讓人上了晚膳,和裴善一起用了些。

她對裴善道:“我聽說台州那邊的仗打得差不多了,你師父挺厲害的,以後你要想超過他,怕是很難了。”

裴善笑了笑,他不在意這些事情。

“師孃,我可以喝點酒嗎?”

“今晚太高興了,我想喝一點。”

他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一臉期待地望著王秀,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一樣。

王秀笑著道:“當然可以了。”

說著,她讓蓉蓉去取,不過要的是葡萄酒,不烈。

裴善喝一口,發出滿足的喟嘆,好像再沒有什麼煩心事了。

王秀見了,忍不住又笑,真是一個傻孩子。

她看著窗外的燈火,搖著團扇,聽著外面的潺潺水聲,以及一些蟲鳴的聲音。

又是一年的夏天到了……

突然,她感覺桌椅移動的聲音。

剛轉過頭來,便見裴善跪在地上。

王秀驚得變了臉色,還未起身,便聽見裴善啜泣道:“師孃,你以後想去哪裡都可以,能不能別丟下我?”

“我一個人追了好久好久,我聽見他們說,江裡翻了一艘船,還有個孩子落水了……”

“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就想跳下去了。”

王秀聽後,心頭巨震,久久不語。

片刻後,聽見動靜的蓉蓉進來,看到這一幕也傻眼了。

王秀嘆道:“這傢伙喝醉了,還不扶起來。”

蓉蓉這才上前,將裴善給扶起來。

可裴善打著嗝,還在有些幽怨地說道:“我才沒醉呢。師孃,你還沒有答應我。”

王秀哭笑不得,連忙道:“好,我答應你。”

裴善見狀,這才坐直身體,看了一眼蓉蓉道:“我還要和師孃吃飯,你出去吧。”

他這反常的舉動,看得蓉蓉一愣,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王秀把裴善的酒扣下了,任憑裴善怎麼說她都不給他喝了。

裴善磨磨蹭蹭吃了兩碗飯,臨走前還把承熙給抱走了,說是要帶承熙睡覺。

王秀哪裡會不知道他的心思,讓莊嬤嬤得空就休息,不用管。

然而第二天,下人去叫他們起床的時候,突然跑來回稟道:“夫人,裴小公子他發燒了。”

“什麼?”

王秀連忙去看,承熙已經被抱走了,裴善一個人燒得糊里糊塗的,正捲縮在床上。

王秀一邊給他把脈,這才發現他體內有很重的寒氣,似乎是在冷水裡泡了許久。而且脈象虛浮無力,分明就是有急症被一同激發出來了。

王秀正要詢問林濤,卻見林濤走上前來,一副難過的樣子道:“我們趕水路的時候,遇見翻船了。聽說有個婦人抱著孩子沒上岸,他就跳進去尋。”

“若非我當時在場,他早就沒命了。他在水裡摸索了好久,親自把那個孩子的屍體撈上來了……是個小姑娘,他當時就有點被嚇到了。”

“後來接連趕路,連續幾個晚上沒有閤眼,我猜他這場病今天不發,明天也要發了,昨晚想著夫人是會醫術的,便沒有說。”

王秀聽後,看著捲縮成團的裴善,那臉蠟黃得像沒有一絲活氣一樣。

突然間,她明白了為什麼他昨晚會做出下跪那樣反常的舉動了。

“這個傻孩子,他怎麼……”

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呢。

王秀輕嘆,起身去開方,心裡卻焦灼一片,難受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