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善生病了。

身邊的隨從來稟,周陵聽了以後,沉默著推開了窗。

隔著河道,對面客棧裡的廂房也推開了窗。

他看見王秀忙碌的身影,那麼溫柔神情,坐下時還會替裴善打扇。

周陵的目光變得很迷離,很幽深。

明明上一輩子,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人,怎麼現在羈絆如此深了?

裴善……他對於王秀來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呢?

陸雲鴻又為什麼如此放心,任由裴善一直跟著王秀,甚至於都不曾擔心過?

周陵的目光漸漸低垂,落在緩緩流動的水波上。

記憶被拉回現代,那個嘈雜而悶熱的午後,在校園裡的林蔭中。

什麼都不知道的王秀,只是覺得他情緒低落,便一直陪了他許久許久。

而那天下午的化學課上,在他上講臺上做題時,起鬨的同學不過說了她的名字,他手中的粉筆便下意識被折斷了,突兀的劃痕醒目地落在黑板上,他連擦拭都來不及。

但當時,她什麼都不知道。

從情竇初開到一往情深,他等了她好久好久。久到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應該在一起,久到王家人都已經接受了他的存在,還問他婚房裝修得怎麼樣了?

他略顯失落地低頭,自嘲般地說道:“早就裝修好了,去年就裝修好了,窗簾還是秀秀選的。”

她的母親回道:“那你們就準備準備,年底結婚吧。”

他下意識看向她,心揪了起來,多害怕她會拒絕啊。卻冷不防聽見她說道:“那就年底結吧。”

那時也是夏天,天氣悶熱,他感覺自己突然喘不上氣一樣,等得太久,都快忘記了這是不是夢?

可她同意了啊!

他清醒地知道,身體都跟著顫抖。

如果不是陸雲鴻的話。

如果沒有這些該死的前生牽絆。

如果她一直記得那些事情……那該有多好啊。

周陵抹去臉上的淚痕,他痛恨眼前這個世界。就算知道這一世的阿秀過得很圓滿,她會很幸福,她不會再心如死灰,也不會再抱有遺憾。

但他還是恨啊,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在她答應和他結婚的時候,為什麼偏偏是忘記了他的存在,為什麼還是和陸雲鴻……

他想不通,胸口像是被人壓碎一樣,那些痛苦的記憶和再也無法拾起的感情,讓他感到深深的絕望。

……

台州,軍營裡。

王林剛從外面清點傷兵回來,他看見陸雲鴻還在看海域圖,在周圍的小島上畫了一筆又一筆,無比認真。

外面,有士兵起鬨,好像是誰撿到一個小媳婦,正準備請大家喝喜酒呢。

王林笑罵道:“都在擔心有去無回,有人卻還能帶個小媳婦回來,你說這戰場上,是不是人比人,氣死人?”

陸雲鴻卻問道:“外面下雨了嗎?”

王林搖頭:“熱了幾天了,一滴雨也沒有,這還是在海邊呢,太奇怪了。”

陸雲鴻看向帳外,似乎感覺到一陣熱浪湧來,他皺了皺眉,揉著眉心坐了下去。

王林問道:“我們打了勝仗了,那些倭寇現在都藏身都來不及,你成天問下雨幹什麼?”

“你若是想回京,現在就可以回了,我一個人頂得住。”

陸雲鴻抬眸,淡淡道:“不一舉殲滅,他們分成小股,常年侵擾漁民,到時候還是要出兵。而且,既然你都出京了,何必又要留下隱患,等將來那群御史有機會彈劾你?”

王林聽了,覺得也對,便道:“那你說怎麼辦,現在我們乘勝追擊的話,就要出海。”

“而且沒有具體的圍剿位置,容易撲空不說,還有可能在尋找他們的時候分散,被他們偷襲。”

陸雲鴻道:“要先找出他們的老巢,然後出其不意。”

王林來了興趣,問道:“你找出來了嗎?”

陸雲鴻看著地圖,沒說話。

王林似乎感知到什麼,興奮道:“你還真的找到了啊?”

陸雲鴻道:“我叫盧大元帶人去查了,等他們回來再說。”

王林卻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高興道:“你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看來我們回京的日子不遠了。”

“對了,阿秀是不是好些日子沒來信了?”

陸雲鴻點了點頭,這正是他心神不寧的原因。

突然,王瑞帶了個官差進來。

王林疑惑地朝王瑞看去,陸雲鴻也不明所以。

只見王瑞將那官差帶到陸雲鴻的面前,便道:“你說吧。”

官差頷首,朝陸雲鴻行了禮,這才道:“我是台州衙門裡的衙役,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前來報信。”

陸雲鴻道:“什麼信?”

那衙役道:“我家大人收到徐州知府發來的密函,說尊夫人攜令公子到了徐州地界,已經有幾日了。另外,裴善裴大人也來了,不過是後面才追到徐州的,此前和令夫人並不同路。”

“什麼?”王林驚呼。

王瑞皺眉,示意他別添亂了。

陸雲鴻一下子站起來,幾乎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卻沒有說話。

還是王瑞給了那衙役賞錢,打發他出去了。

很快,陸雲鴻也想要走,但他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

王林就道:“你要去就去,我們現在又不打仗,你留下來幹什麼?”

陸雲鴻看了看自己兩位舅兄,一言不發地坐了回去。

王琳哭笑不得:“我打幾年的仗,經驗不比你豐富啊,難不成還真要你來當軍師?”

陸雲鴻道:“我現在不能走,阿秀是來看我的。我現在走了,沒有功勞也沒有苦勞,不划算。”

最主要的,媳婦不見得會心疼他,到是會心疼兩位兄長。

而他,估計就會變得裡外不是人了。

王林覺得陸雲鴻傻了,怎麼能不去見阿秀呢?

王瑞卻彷彿早有預料,認真地說道:“阿秀都到徐州了,那她什麼時候出京的?還有,京城明知道為什麼不說?還不是擔心我們在前線亂了陣腳?”

“雲鴻的決定是對的,等著吧,阿秀都來了,總不會半道回去。”

王林嘴角抽搐,他覺得弟弟和妹夫都太較真了。反正他們現在打了勝仗,還怕什麼?

再說了,徐州不是京城,又不是很遠。

“你真的不去啊?”

王林繼續問,不死心。

陸雲鴻堅持自己的想法,搖了搖頭道:“如果她是一個人來的,我應該要去。但是有裴善在的話,應該可以幫她處理一些瑣事,暫時還用不到我。”

王林無語了,心想你去見你媳婦,還考慮她用不用得到你?

怎麼?

堂堂朝廷的二品大員,已經活得如此卑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