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足足等了一夜,天明時候,他又派了信使入城,然而進了鄴城後,就彷彿被一張血盆大口吞了,再無音信。

等到中午,郭圖和辛評也咂摸出不對味了,他們找到袁譚,勸其馬上離開,和隨後趕來的大部隊匯合,以應不測。

袁譚把眼一瞪,“鄴城近在咫尺,我怎麼可能現在離開,以致功敗垂成?”

“何況到了明日,曹軍大部就趕到了,到時候我如何搶先入城?”

辛評急道:“使君,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這中間肯定是有詐,當速速退走啊!”

袁譚猶豫半晌,方才不情不願道:“再等幾個時辰,說不定鄴城馬上就要開門了。”

他一語成讖,不到一個時辰後,變故便在突然之間發生了。

但卻不是鄴城開門,迎接袁譚的,是一場極為兇猛的洪水!

當高處的袁譚軍探子看到遠方白茫茫的洪水從西邊席捲而來,慌忙去報之袁譚時,洪水已經離袁譚軍營不到十里了!

此時遠處傳來的轟轟水聲響徹天際,地平線上的濁浪白線急速變大,袁譚聽到聲音後臉色煞白,也來不及穿戴甲冑,趕緊衝出營帳,找到戰馬,帶領眾人慌忙逃跑。

然而已經是晚了,袁譚等人還能找到戰馬,但絕大部分袁譚屬下軍士根本來不及尋找坐騎,不到半盞茶時分,數丈高的浪頭裹挾著泥沙雜物,以震天撼地的氣勢,狠狠衝入了連綿十里的袁譚軍大營。

無數來不及逃走的兵士被洪水捲了進去,甚至來不及發出慘呼,便被淹沒在浩瀚的波濤之中。

袁譚在前面拼命打馬,聽著後面的水聲越來越近,心內惶惶無計,這個時候最好的選擇便是往高處躲避,但鄴城周圍都是平原,哪裡去找這種地方?

狂暴的洪水漸漸追上了逃跑的馬隊,不斷有人被大浪吞噬,連人帶馬消失在洪峰下,袁譚轉頭看到大浪即將追上自己,腦子一片空白。

正走投無路間,前方卻出現了一片樹林,袁譚不由大喜,帶著眾人衝進樹林後,趕緊站在馬背上,抱著樹幹就往上爬去。

之過了片刻,洪水就衝入了樹林,將樹下的馬兒全部沖走,很多人想要拼命抱住樹幹,但在這種毀天滅地的偉力面前,人的力量渺小到根本不足以對抗,不斷有人被衝入水中帶走,慘叫聲響徹四周。

袁譚提前用一根繩子將自己綁在了樹枝上,才沒有被洪水沖走,但即便是如此,一個接一個的浪頭接連打在他的身上,將他的頭頂不時淹沒,讓他根本喘不過氣來。

洪水衝擊之下,綁著他身子的樹枝也是搖搖欲斷,袁譚只得死死抓住樹幹,同時把頭儘量探出水面大口喘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袁譚感覺自己即將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洪水的勢頭開始放緩,即將要把袁譚全部淹沒的水位也開始漸漸下降。

袁譚感覺水流開始變得緩慢下來,麻木的腦袋這才恢復了些許靈光,但他還沒來得及慶幸,一個重物狠狠撞到了他的身上。

他趕緊保住樹幹穩住身子,回頭望去,發現竟然是自己部下兵士的屍體,其眼耳口鼻中皆是塞滿了泥沙,早已經斷氣,唯有睜著的眼睛似乎在問袁譚,為什麼會如此?

袁譚這才回過神過來,他望著水面上漂浮的密密麻麻的兵士屍體,發出了憤怒不甘的吼聲。

自己帶來的這數萬兵士,就這麼沒了,活下來的人還有多少?

幾十?幾百?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這次洪水,絕對是有預謀的,他想不通,為什麼袁尚敢用這種毒計對付自己!

為什麼袁尚有能力用這種計謀?

不,不對,這麼大的洪水,只有決了漳河才能形成,不止是幾條支流,甚至可能是漳河主支!

浪頭如此兇猛,怕是先在上游堵塞,讓水流淤積一段時間,等水位升高到一定程度,這才決河放水!

做下在這麼大的手筆,沒有幾個月準備根本做不到,顯然是蓄謀已久,袁尚被曹軍圍城,哪有餘力做這個?

這決河之計,是曹軍乾的!

袁譚瞬間想通了不少,為什麼曹軍先前決河後,水淹鄴城的程度那麼輕,顯然其最初打算並不是將鄴城完全淹了,而是等待最佳時機,一舉將河口決開,而自己帶兵駐紮,便是最佳時機!

怪不得曹軍攻城勢頭並不猛,怪不得曹仁那支軍做出要趕到鄴城的樣子,弄了半天,這是提前不下了陷阱,讓自己踩進去!

曹操這背信棄義的東西,早就想著過河拆橋了,但自己怎麼也沒有想到,曹操會在大局未定的時候,就敢對自己動手!

但說起來也只有這樣,才能騙過自己和手下謀士,半天之內自己便損失了兩萬多主力,失去了和曹操對抗乃至談判的資本!

袁譚滿嘴苦澀,自己被得到鄴城的利益衝昏了頭,中了這處心積慮的毒計!

袁譚還不能肯定,袁尚是否和曹操勾結了,但袁尚肯定是提前猜到了這個計謀,於是詐降將自己騙到城下,利用曹操的謀劃,等著自己中計!

為什麼,為什麼袁尚這麼聰明瞭?

他手下的謀士能想出這個計策嗎?

提前猜中了曹營計謀兵反過來利用,讓自己最先出局,他袁尚怎麼會有這個本事的!

一時間袁譚在滿是浮屍的水中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呆若木雞,直到幾個侍衛遊了過來,對袁譚道:“使君,此地不宜久留,趕緊回到東邊,和後軍會合吧!”

袁譚這才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勉強振作起來,他喝令眾人互相救助尚有氣息的同伴,尋找漂浮的樹幹渡水,眾人相互扶住,狼狽不堪地向東泅渡而去。

鄴城城牆之外,水位已經從先前的一尺暴漲到了一丈多,洪水淹沒了半個城門,並不斷從門縫中往裡灌入,門後的兵士正手忙腳亂地尋找土石壘高。

審配合田豐等人站在城頭上,看著外面已經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大湖,水面上漂浮著密密麻麻的人畜屍體,不禁相顧失色。

審配苦澀道:“曹操這計謀好厲害!”

“前次水位只有一尺的時候,我還想著是否能突圍或者將曹軍打退,現在看來,這根本就是曹軍的誘敵之計,只等我們大軍出城,他們便馬上決河!”

“真要如此,如今城外被淹死的,便是我們冀州軍了!”

田豐點頭嘆道:“這計謀著實狠毒,是一石二鳥之計,本來應該是等我們援軍到來時發動,但不知道為何,卻用在了袁譚身上。”

“我現在方才明白,使君要將鄴城獻給袁譚的計謀,根本就是挑撥曹操袁譚兩方的離間計!”

“曹操害怕袁譚取得鄴城,於是將本來施加於我們身上的毒計,用給了袁譚,看著樣子死了至少兩三萬人,還都是精銳!”

“這下子袁譚即使不死,也是元氣大傷,已經無力再爭奪鄴城,只怕不得不對曹操低頭,曹操只怕會趁機奪取其手下兵士,順帶佔據其地盤,這下袁譚徹底退出了!”

“袁譚這幾年打得左右逢源的好主意,背叛了本初公,卻沒有撈到任何好處,如今給別人做了嫁衣,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審配冷哼一聲,“咎由自取罷了,但即便如此曹操想要取得鄴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大水漫灌,我們出不去,他們進不來,只要我們堅守城池,等洪水退去便是了。”

田豐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這利用人心的計策,倒不像是使君想出來的,是不是你獻策的?”

審配一愣,“這主意不是元皓你出的?”

“我還以為眾人之中,只有你能想出這種計策來。”

兩人面面相覷,搞了半天,還有高手?

是許攸還是荀諶?

兩人正說話間,卻看到遠處水面上,隱隱約約出現了一些黑點,等黑點越變越大,兩人方才看清,這竟然是幾十艘掛著曹軍旗號的戰船!

田豐馬上明白過來,失聲道:“對面早有預謀,端的是滴水不漏!”

“曹軍控制了司隸,也控制了漳河上游,於是能從到上游建造戰船,等決開河口,便驅使戰船順流而下,襲擾封鎖鄴城!”

審配臉色也不好看,“讓兵士注意防守便是了,戰船也只能騷擾,攻城還是做不到,不過鄴城之外的事情,才是最麻煩的。”

“我們唯一能指望的救兵,便是顯奕公子了,這個局換做我是他,也很難破開啊。”

城內官邸內的袁尚,聽到城外大水灌城的訊息後,終於是長長出了一口氣。

果然如袁熙所料,曹操還是忍不住動手了,這水攻在曹營手裡無解,遲早要用的,但沒用在自己身上,而是用在了袁譚身上,真是報應。

想到袁譚說不定已經被大水淹死了,袁尚心中湧起了一絲快意,他一點都不替袁譚惋惜,要不是他當初背叛阿父,袁氏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他這種叛徒,早就該死了!

這次袁譚敗的不冤,因為四方之中,袁熙袁尚曹操三方都不約而同一起坑他,他怎麼能不敗?

袁尚感覺又是一陣眩暈,腹部的灼燒疼痛和隱隱散發出的臭味,讓他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了。

他命人請劉氏過來,等待的時候,他漸漸想明白袁熙死士要怎麼帶人出城了,平時逃走還難辦,因為有騎兵追逐,如今水位升高,光靠船隻反而不好封鎖,只要趁著天黑,在城頭放下一艘小船,帶三五人出去,確實能夠做到。

不一會,劉氏便匆匆趕來,袁尚直接開門見山道:“我想送阿母離開。”

沒想到劉氏搖頭道:“我走做什麼?”

“尚兒若是死了,我還有什麼盼頭?”

(本章完)